顾慎之去南京的第三天,上海滩的天变了。
十月八日清晨,报纸用整版刊登了币制改革的消息。黑色的大标题像丧钟:《法币即日起强制流通,银元限期兑换作废》。
书店还没开门,我就听见门外嘈杂的人声。拉开窗帘一看,街上已经挤满了人,个个手里攥着报纸,脸上写满恐慌。
“陆小姐!陆小姐开门啊!”
我让可心开了门,人群涌进来。不是来买书的,是来问消息的。
“这法币真能当钱用吗?”
“银元存了半辈子,说废就废了?”
“陆小姐你在银行有熟人,给指条路吧!”
我站在柜台后,尽量让声音平稳:“大家别慌。法币是国家发行的货币,和银元等值。只要在限期内去银行兑换,钱不会少。”
“那限期后呢?”一个老太颤抖着问。
“限期后……”我顿了顿,“银元就不能在市面上流通了。但银行应该还会收,只是……可能会贬值。”
人群发出一阵哀叹。有人当场哭了,那是攒了一辈子、埋在床底下的养老钱。
好不容易劝走众人,我回到二楼办公室。桌上摊着今天的报纸,还有顾慎之走前留下的操作计划。
九点半,股市开盘。
永昌纺织开盘价八毛,十分钟跌到六毛。
大通运输开盘价七毛,一刻钟跌到五毛。
华盛贸易开盘价四毛,半小时跌到两毛五。
陆氏商行旗下这几家公司的股价,像断了线的风筝,直往下坠。
我拿起电话,打给证券经纪人。顾慎之交代过,如果股价跌到预设位置,就开始买入。
“永昌纺织,五毛以下,买两万股。”
“大通运输,四毛以下,买一万五千股。”
“华盛贸易,两毛以下,买三万股。”
挂断电话,手心全是汗。虽然顾慎之分析过,这些企业基本面没坏,只是被恐慌错杀,但真金白银投进去,说不紧张是假的。
十一点,门被猛地推开。
陆如萍冲进来,头发散乱,眼睛肿得像桃子,脸上还有泪痕。
“姐……姐!”她声音嘶哑,“家里……家里完了!”
我扶她坐下,递过一杯水。她的手抖得厉害,水洒了一半。
“慢慢说,怎么回事?”
如萍喝了一大口水,喘着气说:“今天早上,爸看到报纸,知道银元要废了,非要阿兰把家里的银元都拿出来。结果……结果清点完,只剩四千多块!”
我皱眉:“怎么会只剩这么点?陆家这些年……”
“都被我妈拿走了!”如萍哇一声哭出来,“阿兰说,我妈这些年陆陆续续从家里拿钱,说是投资,其实……其实都给了那些男人。家里就剩这点钱了,还是阿兰偷偷藏起来的。”
四千大洋。对从前的陆家来说,还不够王雪琴买几件首饰。
“爸知道后,气得吐了血。”如萍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医生来看,说是急火攻心,再受刺激就……就危险了。”
我沉默地看着如萍。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从小锦衣玉食,现在却要为四千大洋哭成这样。
“还有……”如萍从包里掏出一张纸,手抖得几乎拿不住,“股票……爸名下的股票,今天跌了一半。”
我接过那张持股清单。永昌纺织一千股,大通运输八百股,华盛贸易五百股……按昨天的市值,值一万多大洋。今天这一跌,只剩六千不到。
“姐,”如萍抓住我的手,指甲掐进我肉里,“你说我们该怎么办?家里没钱了,股票又跌,爸还病着……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她哭得绝望,像个迷路的孩子。
我抽出手,平静地说:“如萍,听我说。第一,把家里剩下的银元,今天全部换成法币。第二,这些股票,现在卖掉,换成现金。第三……”
我顿了顿:“如果你信我,用这些钱买永昌、大通、华盛的股票。”
如萍愣住了:“买?它们都在跌啊!”
“跌的时候买,等涨的时候卖。”我说,“现在卖,你亏一半。现在买,等涨回来,你能赚。”
“可要是涨不回来呢?”
“那就等。”我说,“但银元不换,过期就是废铁。股票不买,等涨起来就来不及了。”
如萍咬着嘴唇,眼泪吧嗒吧嗒往下掉。过了很久,她哑声说:“姐,我听你的。可是……可是我不会操作。”
“我帮你。”我拿过纸笔,写下操作指令,“按这个去找经纪人,他会帮你办。”
如萍接过纸条,又哭了:“姐,谢谢你……以前我对你不好,你还帮我……”
“过去的事不提了。”我说,“快去吧,再晚银行该关门了。”
如萍擦擦眼泪,匆匆走了。
我站在窗前,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街角。这个妹妹,终于要学着自己面对风雨了。
下午两点,又一个消息传来——王雪琴在杭州,听到陆家破产的消息,晕过去了。
报信的是秦五爷手下的一个小弟,说得绘声绘色:“那个王雪琴啊,在杭州租了个小院,本来日子还能过。今天听说陆家的钱都被她掏空了,现在只剩四千大洋,股票又跌了一半,当场就晕了。邻居叫了大夫,说是气血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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