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被抢的三千大洋,在上海滩掀起了小小的波澜。
不是因为这三千大洋数目多大——对曾经的陆家来说,确实不多——而是因为这件事像一个信号,告诉所有人:连陆家这种人家都被抢了,世道真的乱了。
报纸用了一个很妙的标题:《黑豹子老了,连看家钱都守不住》。
顾慎之把报纸递给我时,我盯着那个标题看了很久。
“写这文章的人,一定很了解陆家。”我说。
“《申报》新来的记者,叫林觉民,是尔豪的学弟。”顾慎之推了推眼镜,“据说对尔豪那篇报道很不屑,觉得丢了新闻人的脸。”
“所以他现在写陆家的事……”
“既是新闻,也是给学长‘补课’。”顾慎之说得很含蓄。
我懂了。这篇文章表面在写陆家被抢,实际上在挖陆家这些年的内幕——王雪琴的情夫网络,陆振华的刚愎自用,子女的无能。一笔一笔,写得克制,但刀刀见血。
“陆振华看到会怎么样?”我问。
“已经看到了。”顾慎之说,“阿兰上午去买报纸,偷偷藏了一份,但还是被如萍发现了。如萍把报纸烧了,但陆振华大概猜到了内容。”
我想象着陆振华躺在床上,明知报纸在写他,却看不到,说不出话的样子。
“可怜吗?”顾慎之问。
我想了想:“有点。但……这是他该受的。”
“那就别想了。”顾慎之换了个话题,“说正事。昨晚秦五爷传来新消息,国民政府确实要改革币制了。法币要发行,银元要回收。”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顾慎之在纸上写了个日期,“十月八号,正式公告。在这之前,我们要把手里的银元全部换成黄金或美元。”
“能换多少?”
顾慎之算了算:“我们现在有现金八万大洋,加上陆氏商行这个月的分红,大概能有十万。换成黄金,能换三百两左右。”
三百两黄金。这个数字让我心头一跳。
“换成美元呢?”
“一比三的汇率,能换三万左右美元。”顾慎之说,“但美元不如黄金保值。我建议七成黄金,三成美元。”
“好,听你的。”我说,“什么时候去换?”
“明天。”顾慎之站起身,“秦五爷约了汇丰银行的经理,上午十点。他换得多,我们搭他的车,安全。”
“秦五爷要换多少?”
“五十万大洋。”顾慎之说得很平淡,“他这些年攒的家底,全换了。”
五十万。我再次感受到秦五爷的实力。
“他不留点现金?”
“留了五万,应急用。”顾慎之说,“其他的,全部换成硬通货。”
这魄力,确实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第二天上午九点半,秦五爷的车准时停在书店门口。
不是平时那辆轿车,而是一辆不起眼的黑色福特,车窗贴着深色膜。开车的是个生面孔,很精悍的样子。
“上车。”秦五爷坐在后排,朝我们招手。
我和顾慎之上车。车里除了秦五爷,还有赵管事,怀里抱着个皮箱。
车子启动,平稳地驶向租界区。
“紧张吗?”秦五爷笑着问。
“有点。”我实话实说。
“第一次都这样。”秦五爷拍拍我的肩,“放心,这条路我熟。汇丰的张经理是我老朋友,靠谱。”
车子穿过法租界,停在汇丰银行后门。张经理已经等在那里,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穿着考究的西装,戴金丝眼镜。
“五爷,顾教授,陆小姐。”他低声打招呼,“里边请。”
我们跟着他走进银行,没有走大厅,而是从侧面的楼梯直接上到三楼。这里是贵宾区,地毯很厚,墙上挂着油画,空气里有淡淡的雪茄味。
张经理推开一扇厚重的橡木门:“请进。”
房间里有一张大桌子,桌上摆着几台电话,墙上挂着汇率牌。两个职员等在旁边,手里拿着账本和计算器。
“按昨天的汇率,”张经理开门见山,“一两黄金三十四块大洋,一美元三块二。五爷,您要换多少?”
秦五爷示意赵管事打开皮箱。里面是一沓沓崭新的银元,用纸带捆着,码得整整齐齐。
“四十五万大洋,换黄金。”秦五爷说,“剩下的五万,换美元。”
张经理点点头,对职员说:“清点。”
两个职员开始数钱。手法很熟练,一沓银元在手里一过,就知道数目。房间里只有银元碰撞的清脆声,和计算器的咔嗒声。
我坐在旁边看着,手心里有些出汗。这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钱。
顾慎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背:“放松。”
我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半小时后,清点完毕。
“四十五万大洋,无误。”张经理说,“按汇率,可换一千三百二十三两黄金。五爷,是存保险库,还是提走?”
“存七百,提六百二十三。”秦五爷说得很干脆,“提走的装箱,我要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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