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五爷的生日宴定在周六晚上七点,地点是他法租界的新公馆。
赴宴前夜,顾慎之拿来一张名单:“明天这些人会到场,心里有个数。”
我接过名单扫了一眼——永安百货的经理、申报的主编、法租界巡捕房的探长、几家洋行的买办……都是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秦五爷这生日宴,更像一场精心布局的社交场。
“穿这件。”顾慎之递过一个纸盒,里面是件墨绿色丝绒旗袍。
我拎起旗袍,料子在灯下泛着水波般的光泽,领口和袖口滚着细细的银边,下摆用同色丝线绣了几枝竹叶,含蓄清雅。
“又是新做的?”我挑眉。
“上次你做广播节目那件太素,这次要压得住场。”顾慎之推了推眼镜,“秦五爷特意交代,让你穿得体面些。”
我笑了:“他倒是周到。”
换上旗袍,尺寸分毫不差。墨绿色衬得肤色皎白,腰身收得恰到好处,既显线条又不失端庄。傅文佩帮我将长发挽成低髻,用一支白玉簪固定。
“好了。”她退后两步端详,眼里闪着光,“我的女儿,就该这样。”
顾慎之等在楼下,一身深灰色西装,白衬衫,银灰领带。见我下楼,他目光停留片刻,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绒盒。
“借你的。”他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对珍珠耳环。
我接过戴上:“又是借的?”
“嗯,要还的。”他说得一本正经。
黄包车驶进法租界时,暮色刚刚降临。秦公馆灯火通明,门前已停了好几辆汽车。我们下车递了请柬,仆人躬身引路。
走进客厅,水晶吊灯的光晃得人有些目眩。空气里混杂着雪茄、香水、食物的气味,衣香鬓影,笑语喧哗。
“顾教授!依萍!”秦五爷的声音洪亮地穿过人群。
他今天穿了身深蓝色绸缎长衫,外罩黑色马褂,手里那根乌木手杖我知道——是前清贝勒爷的旧物。他脸上那道疤在灯光下淡了些,整个人看起来竟有几分书卷气。
“五爷,生辰吉祥。”顾慎之拱手。
“同喜同喜!”秦五爷用力拍拍他的肩,转眼看我时笑容更盛,“依萍今天这身好,比广播里听着还精神。”
“五爷过奖。”我微笑,“您这新宅子才叫气派。”
“都是面子功夫。”他摆摆手,压低声音,“你上回那节目,我那儿姑娘们可喜欢了。有个叫小翠的,听完就去银行开了户,把她这些年攒的首饰全当了存进去,说是要给自己赎身。”
我心里一动。小翠——我记得这个名字,就是广播节目播出那天哭了的舞女。
“那她……”
“我放人了。”秦五爷说得轻描淡写,“既然有心从良,强留没意思。还贴了她一笔钱,够开个小裁缝铺。”
我怔住了。这不像传闻中那个心狠手辣的秦五爷。
他像是看穿我的心思,笑了:“怎么,觉得我不该这么好心?”不等我回答,他又道,“在这上海滩混,该狠的时候要狠,该善的时候也得善。小翠跟我六年,没功劳也有苦劳。放她一条生路,算积德。”
这话说得通透。我忽然觉得,秦五爷这人,远比表面复杂。
“来来,介绍几个人给你们认识。”他引我们往客厅深处走。
一圈寒暄下来,我记了七八个名字。这些人听说我就是“上海女性之声”的主持人,态度都很客气。有个洋行买办的太太拉着我说,她女儿听了节目,非要去念女子师范,拦都拦不住。
“这是好事。”我说,“女孩子多读书,总是好的。”
正说着,秦五爷的儿子秦少峰过来了。二十出头的年纪,穿着时髦的西装,头发梳得油亮,眉眼间有几分秦五爷的影子,但少了那份沉稳。
“爸,这位就是陆小姐?”他打量着我,眼神不太客气,“陆振华家的那个?”
气氛微妙地一滞。
秦五爷皱眉:“少峰,怎么说话呢?”
“我说错了吗?”秦少峰不以为然,“陆家最近不是出事了?听说陆老爷病得不轻,家里也乱糟糟的。”
周围几个人都看了过来。
顾慎之正要开口,我先笑了:“秦少爷消息灵通。不过我已经自立门户,陆家的事与我无关了。”
“自立门户?”秦少峰挑眉,“就靠那个广播节目?”
“少峰!”秦五爷这次是真动了怒,“你再这么没规矩,就给我滚回楼上去!”
秦少峰撇撇嘴,到底没敢再说什么。
“让两位见笑了。”秦五爷叹了口气,“这孩子被我惯坏了。”他转头瞪了儿子一眼,“还不道歉?”
秦少峰不情不愿地说了句“失礼了”,转身走了。
“这孩子……”秦五爷摇头,“不说他了。依萍,我有桩生意想跟你谈谈。”
“您说。”
他引我们到靠窗的沙发坐下,仆人端来茶点。秦五爷抿了口茶,这才开口:“我们大上海舞厅,姑娘们的制服该换了。原来的那些,料子旧了,样式也过时。我看你店里手艺不错,想把这活儿交给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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