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决生效后的第七天,陆家的气氛降到了冰点。
王雪琴称病闭门不出,但佣人们私下里传,她其实每晚都在卧室里砸东西。碎瓷片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伴随着压抑的咒骂:“贱人……不得好死……”
陆振华的书房则成了一片死寂的孤岛。
他从法院回来的那天起,就再没说过一句话。每天清晨五点,书房的门准时打开,他穿着整齐的军装——那身已经褪色的东北军旧制服,胸前挂满了早已失去意义的勋章——坐在书桌前,一坐就是一整天。
面前摊开的是账簿,但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眼睛死死盯着窗外,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在审判自己。
“老爷,”管家老周小心翼翼地端着茶进来,“您喝口茶吧。”
陆振华没有动。
老周放下茶杯,犹豫片刻,低声说:“昨天……依萍小姐的书店开业了。就在福煦路和霞飞路转角,三层楼,气派得很。听说租界里好些洋人都去捧场了……”
“出去。”陆振华的声音沙哑得像生了锈。
老周叹了口气,退了出去。
书房的门关上,陆振华终于动了。他伸手拉开抽屉,从最底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照片——那是二十年前,在东北,傅文佩抱着襁褓中的依萍,站在雪地里对着镜头微笑。那时的文佩,眼睛里还有光。
他看着照片,手指微微颤抖。
然后猛地将照片扣在桌上,站起身,走到窗前。
街对面,一辆黑色轿车缓缓停下。车门打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中年男人下车,抬头看了看陆家的门牌,快步走了进来。
几分钟后,敲门声响起。
“进来。”
中年男人推门而入,恭敬地弯腰:“陆司令。”
“查到了吗?”陆振华没有回头。
“查了。”男人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份文件,“陆依萍小姐的‘翰墨雅集’书店,注册资金三千大洋,法人代表是傅文佩。实际经营人是陆依萍。店铺租赁合同签了五年,租金……一次性付清的。”
陆振华猛地转身:“一次性付清?她哪来这么多钱?”
“不清楚。”男人摇头,“但钱是通过汇丰银行转的账,户头是一个叫‘顾慎之’的人。”
“顾慎之?”陆振华眯起眼睛,“什么人?”
“圣约翰大学的客座教授,教经济学。二十四岁,苏州人,父母早亡,由叔父养大。叔父顾明远是上海商会的副会长,做纺织生意起家。”
陆振华在书房里踱步:“一个教书先生,哪来这么多钱借给她?”
“这……”男人迟疑了一下,“我们也查了顾慎之的经济来源。他在《申报》《新闻报》有好几个专栏,稿费不菲。还出过两本书,销量都不错。另外,他叔父的纺织厂有他一部分股份,每年分红……”
“就这些?”陆振华停下脚步,“一个二十四岁的年轻人,能一次性拿出三千大洋借给一个刚被赶出家门的女孩?”
男人额头渗出冷汗:“陆司令,我们……我们真的查得很仔细了。银行记录、房产登记、商业往来……能查的都查了。这个顾慎之,表面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问题。”
“太干净了。”陆振华冷冷地说,“干净得不正常。”
他走到书桌前,拿起那份文件,一页页翻看。顾慎之的履历确实完美无瑕:书香门第,少年天才,十六岁考上圣约翰大学,二十岁留校任教,二十四岁已经是沪上知名的青年学者。
社交圈也很简单:大学教授、报社编辑、文化界人士。偶尔参加商会的活动,但从不涉足政界,更不和军政人物来往。
完美得像一幅画。
而正是这份完美,让陆振华心里生出强烈的不安。他在军界政界混了几十年,见过太多戴着面具的人。有的人面具粗糙,一眼就能看穿;有的人面具精致,几乎与真脸无异。
这个顾慎之,显然是后者。
“他还跟依萍有什么往来?”陆振华问。
“每周三下午,顾慎之会去书店二楼的阅览室开经济学讲座。平时……偶尔会一起去吃个饭,或者看个电影。”男人顿了顿,压低声音,“但两人似乎只是朋友关系,至少表面上是这样。”
陆振华沉默了很久。
“老爷,”男人试探着问,“要不要……派人盯着他?”
“不用。”陆振华摆手,“这种人物,你派人盯着,他立刻就会知道。”
他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繁华的街道,喃喃自语:“依萍……你到底认识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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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书店二楼。
我正和顾慎之对账。
“这个月的流水比上个月多了三成。”我把账本推到他面前,“主要是旗袍定制和书籍销售。阅览室的会员费收入稳定,讲座门票卖得也不错。”
顾慎之接过账本,扫了几眼:“你的还款速度比预期快。照这个趋势,年底前就能还清本金。”
“我想提前还。”我说,“利息太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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