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家的请柬是第四天傍晚送到的。
那时我正在书店里整理新到的《申报》合订本——从民国二十年到现在,整整六年,厚厚三大摞,堆在墙角像小山。可心在一旁帮忙编号,傅文佩在里间赶制一件客人急要的旗袍。
送请柬的是陆家的老佣人阿兰。她站在书店门口,手里捧着大红的帖子,神情局促,像是捧着一块烫手山芋。
“依萍小姐……”阿兰的声音很小,“老爷让我送来的。”
我放下手里的报纸,走过去接过请柬。烫金的封面,印着繁复的缠枝莲纹,打开来,里面是陆振华亲笔写的几行字:
“本月廿八日,陆宅设宴,庆贺如萍与何书桓订婚。恭请光临。”
落款是陆振华、王雪琴,日期是三天后。
我合上请柬,看着阿兰:“老爷还说什么了?”
阿兰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老爷说……请依萍小姐务必到场。还有佩姨……也请一起去。”
“知道了。”我把请柬放在柜台上,“你回去吧。”
阿兰如蒙大赦,转身快步走了。
可心凑过来,看着那张红得刺眼的请柬,小声问:“依萍姐,你要去吗?”
“不去。”我说得干脆。
“可是……”可心犹豫着,“陆老爷亲自写的帖子……”
“亲自写的又怎样?”我拿起请柬,走到里间,“妈,您看。”
傅文佩正低头缝着旗袍的盘扣,闻言抬起头,看见我手里的东西,手里的针顿了顿。
“陆家送来的?”她问。
“嗯。如萍和何书桓订婚,请我们去喝喜酒。”
傅文佩放下针线,接过请柬看了看,轻轻叹了口气。
“妈,”我在她对面坐下,“您想去吗?”
傅文佩沉默片刻,摇摇头:“不想。”
“那就不去。”我说,“咱们现在过得挺好,没必要去凑那个热闹。”
“可是……”傅文佩还是有些担忧,“你爸那个脾气……要是不去,他会不会……”
“会怎样?”我反问,“派人来绑我们去?还是像以前那样,拿鞭子抽我们?”
傅文佩不说话了。灯光下,她的侧脸有些苍白,那些曾经挨打受骂的记忆,像潮水一样涌回来。
我握住她的手:“妈,咱们搬出来那天起,就和陆家没关系了。他陆振华要摆老爷威风,找别人去。咱们不伺候了。”
傅文佩看着我,眼睛里渐渐有了光彩:“依萍,你说得对。咱们……咱们不去了。”
“不仅不去,”我拿起请柬,“我还要让他们知道,咱们现在有更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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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我带着请柬去了圣约翰大学。
顾慎之在办公室等我。看见我手里的东西,他挑了挑眉:“陆家送来的?”
“嗯。”我把请柬递给他,“如萍和何书桓订婚,请我们去喝喜酒。”
顾慎之翻开看了看,嘴角浮起一丝讥诮:“陆振华这是想昭告天下,陆家还是体体面面的一家人?可惜,陆尔豪跑了,王雪琴那些事也瞒不住,这场订婚宴,怕是要成笑话。”
“我不关心这些。”我说,“顾教授,您上次说的出版商……”
“约好了。”顾慎之放下请柬,“今天下午三点,在沙利文咖啡馆。英国来的出版商,约翰·费舍尔,专门做女性题材的书。我给他看了你的专栏剪报,他很感兴趣。”
我心里一动:“他真的愿意出?”
“愿意。”顾慎之肯定地说,“不过他要见见作者本人。他说,能写出这样文字的女人,一定不简单。”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钟——十点半。还有四个半小时。
“我需要准备什么吗?”我问。
“不需要。”顾慎之温声道,“做你自己就好。费舍尔先生是个明白人,他知道什么是好文章。”
我从包里掏出准备好的稿件——这是我这几个月专栏的合集,我重新整理过,加了注释和插图。
“这些……能给他看看吗?”
顾慎之接过,翻了几页,点点头:“很好。特别是这篇《衣橱里的经济学》,角度新颖,数据扎实。费舍尔先生会喜欢的。”
我松了口气。
“不过,”顾慎之话锋一转,“陆家那边……你真不打算去?”
“不去。”我说得斩钉截铁,“那天下午我要见出版商,没空。”
顾慎之笑了:“这个理由好。陆振华要是知道,他的请柬还没一个英国出版商重要,脸色一定很好看。”
我也笑了。想象陆振华那张铁青的脸,心里竟有些痛快。
“对了,”顾慎之忽然想起什么,“可云的绣坊筹备得怎么样了?”
“差不多了。”我说,“云裳阁的老板娘来看过可云的作品,很满意。她说下个月就能开工,先接些简单的活计。”
“资金够吗?”
“够。”我点头,“我妈把压箱底的首饰当了,凑了二百大洋。我也存了些钱,加起来够撑三个月。”
顾慎之沉吟片刻:“不够的话,跟我说。我说了要入股,不是客气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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