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尔豪离开上海的第三天,雨下了一整夜。
清晨我推开窗,雨水洗过的空气里透着清冽。梧桐叶上挂着水珠,在晨光里闪闪发亮。弄堂里已经有早起的摊贩在吆喝,热腾腾的蒸汽混着豆浆油条的香气,从各家各户的门缝里飘出来。
我下楼时,傅文佩已经在小厨房里忙活了。锅里煮着小米粥,灶台上摆着一碟刚蒸好的花卷,还有一小碗自家腌的咸菜。
“妈,您起这么早?”我走过去,接过她手里的锅铲。
“睡不着。”傅文佩擦了擦手,在桌边坐下,“依萍,尔豪他……真的走了?”
我搅动着锅里的粥,嗯了一声:“顾教授安排的,昨天下午的船,去重庆。”
傅文佩沉默了很久。粥在锅里咕嘟作响,水汽氤氲了窗户。
“也好。”她终于说,“离开上海,离开陆家,对他未必是坏事。”
我没接话。陆尔豪是自作自受,我不同情他。但傅文佩到底心软,念着那一点血脉亲情。
“妈,”我把粥盛出来,“吃完早饭,我们去看看可云?”
傅文佩点点头,眼神温柔了些:“可云那孩子……遭了这么大的罪,能挺过来不容易。”
是啊,不容易。但可云比我们想象的都坚强。沈医生上周复诊时说,她的恢复速度超出了预期。创伤还在,但至少,她已经能正视那些伤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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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早饭,我和傅文佩提着新买的丝线去李家。
可云正坐在院子里绣花。阳光很好,她穿了一件素净的月白旗袍——是傅文佩前些天特意给她做的,料子不算贵重,但剪裁得体,衬得她脸色好了许多。
“依萍姐,佩姨。”看见我们,她放下绣绷,起身迎过来。
“坐着,别起来。”傅文佩按住她的肩,拿起绣绷细看,“哟,这莲花绣得真好。”
确实好。白色的花瓣用深浅不同的丝线绣出层次,淡黄色的花蕊纤毫毕现,浮在水面上的姿态栩栩如生。才学了不到一个月,能有这样的手艺,可云是真的有天分。
“沈医生说,让我多动手。”可云小声说,“手上有活计,心里就不会乱想。”
“沈医生说得对。”我在她旁边坐下,“云裳阁那边,顾教授已经打过招呼了。老板娘说,等你身体再好些,随时可以过去。”
可云的眼睛亮了亮,但随即又黯淡下去:“我……我真的能行吗?”
“怎么不行?”傅文佩握住她的手,“可云,你的手艺比霞飞路上那些绣娘都好。只要你自己信,就一定行。”
可云咬着嘴唇,眼眶红了:“佩姨,依萍姐……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们……”
“那就好好活着。”我说得认真,“活得精彩,活出个人样来,就是对我们最好的感谢。”
可云用力点头,眼泪掉在绣绷上,洇开一小片水渍。
玉真婶从屋里出来,端着刚切好的西瓜。看见我们,脸上堆满笑:“依萍小姐,佩姨,快来吃西瓜,刚买的,可甜了。”
我们坐在院子里,吃着西瓜,聊着家常。阳光透过葡萄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出斑驳的光影。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忘了外头那些糟心事。
可云忽然问:“依萍姐……尔豪少爷他……还好吗?”
空气安静了一瞬。
傅文佩和玉真婶交换了个眼神,都没说话。
我放下西瓜皮,擦了擦手:“他离开上海了。”
可云怔了怔:“去……去哪儿了?”
“重庆。”我说,“顾教授帮他安排的。去那边重新开始。”
可云低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许久,她轻声说:“也好……离开上海,对他好。”
这话她说得平静,没有怨恨,也没有留恋,就像在说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想起上辈子的可云——疯疯癫癫地满街跑,喊着陆尔豪的名字,抓着每一个过路人问有没有看见她的尔豪少爷。那样的痴,那样的傻,最后只换来一场空。
这辈子的她,终于学会了放下。
“可云,”我握住她的手,“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往前看,路还长。”
她抬起头,眼睛里还有泪光,但眼神是清明的:“嗯。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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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李家出来,我和傅文佩没有直接回书店,而是绕道去了霞飞路。
顾慎之说的那间铺面就在云裳阁隔壁,是个临街的小门脸。门锁着,但从玻璃窗往里看,里面很干净,面积不大,但开个绣坊足够了。
傅文佩仔细看了看门面,又看了看街上的行人,点点头:“位置不错。这附近住的都是体面人家,太太小姐们讲究穿戴,绣品应该好卖。”
“妈觉得可行?”我问。
“可行。”傅文佩说,“不过开绣坊不是小事。要进货,要招工,要打点关系……这些都得想周全了。”
我嗯了一声,心里已经在盘算。顾慎之虽然把铺面借给了可云,但启动资金、货源、客源这些,还得我们自己想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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