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顾慎之那些资料的第三天,机会来了。
那天下午,我正在书店里整理新到的一批《妇女生活》杂志——傅文佩说想看,我特意去批发了一打,打算放在店里卖。可心在柜台后记账,李副官去码头接一批从苏州来的绸缎。
风铃响了。
我抬起头,看见陆尔豪站在门口。
他今天穿了件挺括的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拿着笔记本和相机,脸上带着那种记者特有的、既矜持又掩不住优越感的表情。
“依萍。”他开口,语气比上次客气了些,“在忙?”
“二哥。”我放下手里的杂志,“有事?”
他走进来,目光在书店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脸上:“听说你这里进了批新书,我来看看。”
这话说得太假。陆尔豪从来不是什么爱书的人,他在陆家的书房里除了翻翻报纸,几乎不碰别的书。
“随便看。”我说完,继续整理杂志,用眼角余光观察他。
陆尔豪在书架前装模作样地转了两圈,抽出一本《简·爱》,翻了翻又放回去。他显得很焦躁,手指在书脊上敲打着,像在为什么事烦心。
果然,不到五分钟,他就沉不住气了。
“依萍,”他走到柜台前,“我听说……你跟圣约翰大学的顾教授很熟?”
来了。
我就知道他来不是为看书。
“顾教授是我的专栏顾问。”我说得滴水不漏,“帮我审审稿子。”
“只是这样?”陆尔豪盯着我,“杜飞说,他看见你和顾教授一起在聚仙楼喝茶。”
我心里一紧,但面上不动声色:“讨论专栏内容。怎么,二哥连我跟谁喝茶都要管?”
“我不是这个意思。”陆尔豪摆摆手,语气缓和了些,“依萍,你知不知道……顾教授在学术圈名声很大,但他背景很复杂。”
“复杂?”
“嗯。”陆尔豪压低声音,“我有个前辈在租界警务处做事,说顾慎之这个人……经常跟一些身份不明的人来往。租界那边,已经注意到他了。”
我放下手里的杂志,看着他:“二哥这是在提醒我?”
“是。”陆尔豪难得露出认真的表情,“依萍,我知道你现在想独立,想靠自己。但交朋友要谨慎,尤其是……像顾慎之这样的人。”
他说这话时,眼神里有种复杂的情绪——有关切,有担忧,但更多的,是一种想掌控局面的优越感。
上辈子,我会被这种“为你好”的伪装迷惑。但现在,我看得清清楚楚:陆尔豪不是在担心我,他是在试探,在收集情报,想通过我摸清顾慎之的底细。
“谢谢二哥提醒。”我说,“不过顾教授帮了我很多,我会自己判断。”
陆尔豪的表情僵了僵,显然对我的反应不满意。他沉默了片刻,忽然换了话题:
“对了依萍,你那个专栏……‘衣橱经济学’是吧?写得挺有想法。是顾教授教你的吗?”
这话问得巧妙,表面夸赞,实则在探究我的思路来源。
“自己想的。”我说,“顾教授只是帮我润色文字。”
“是吗?”陆尔豪挑眉,“可是那种分析问题的角度,那种数据支撑的写法……不像是你这个年纪能写出来的。”
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探究:“依萍,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有人……在背后指点你?比如那个‘黑豹女士’?”
我终于明白他今天来的真正目的了。
他在试探我和“黑豹女士”的关系。
“二哥,”我笑了,“你是不是觉得,我离开陆家后就该穷困潦倒,哭哭啼啼?现在看到我过得不错,还能写文章,就觉得肯定有人在背后帮我?”
陆尔豪被我噎了一下,脸色有些难看:“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我站起身,直视他的眼睛,“二哥,你知道吗?在陆家那十几年,我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少挨一顿打,怎么少听一句骂。但现在,我每天想的是怎么把店经营好,怎么写好文章,怎么让我妈过上好日子。”
“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去认识什么‘黑豹女士’。我就是我,陆依萍,一个想靠自己的双手活下去的女人。”
陆尔豪被我堵得说不出话。他盯着我看了很久,像是在重新认识我。
就在这时,门口的风铃又响了。
杜飞推门进来,手里拿着相机,看见我们,愣了一下:“尔豪?依萍?你们在……谈事?”
“没有。”我说,“二哥在关心我的专栏。”
杜飞看了看我们之间紧张的气氛,挠挠头:“那个……尔豪,主编找你呢。说上次那篇旗袍店的报道,读者来信有意见。”
陆尔豪的脸色一下子变了:“什么意见?”
“好几个读者写信来问,说你文章里写依萍‘常感力不从心’、‘若有良人依靠更好’这些话,是不是真的。”杜飞老实地说,“主编让你去解释一下,毕竟这涉及当事人名誉……”
陆尔豪的脸涨得通红。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转头对杜飞说:“知道了,我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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