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嘉陵江水泛着铁锈色的光晖,像一匹被岁月锈蚀的青铜帛,沉沉地铺在峡口。
水光倒映着缙云山棱线,那起伏的轮廓在暮霭中微微蠕动,竟有几分类乎龟甲盾片的质感。
212吉普被二毛借去回趟老家。
苏瑶在十八梯家里沏茶时,指尖似不经意地拂过描金茶盘边缘那道新裂的夔纹,声音轻得像呵在窗玻璃上的霜气:
“这次就我们三个去。‘桥’太窄,人多了……怕承不住那份‘因果’。”
她没明说,但唐守拙懂。
此刻,三人挤在开往北温泉的旧班车最后一排。
发动机嘶哑地喘息着,在盘山道上拧出一道又一道焦灼的弧线。
车厢里弥漫着劣质烟草、汗酸和某种廉价香烛混杂的气味。
车窗外的街景迅速退却,高楼、桥梁、车流,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愈发深沉、几乎要滴出墨来的林海。
湿气从每一片叶尖、每一道岩缝里沁出来,凝成乳白色的雾,贴着山坡缓缓流淌,将远山近树晕染成朦胧的水墨。
空气里满是植物腐败与泥土苏醒的混合气息,还夹杂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硫磺味儿。
胸前内兜里龟甲残片在隐隐发烫!
唐守拙抱着用旧帆布包裹着的和鹤嘴镐一些民国铜元,坐在靠窗的位子。
布帛下缩小版的鹤嘴镐持续传来低沉嗡鸣,那频率并非机械震动,倒像某种深埋地底的巨物在梦境中磨牙。
自从车子驶入山区,包里里这柄老伙计就没安分过。
他悄悄掀开帆布一角,只见那暗沉的镐尖,正不受控制地微微震颤,固执地指向北方——正是油纸包里那份《1939年西部科学院密档》红笔圈出的坐标:
北温泉氡气异常区——那股自缙云山腹地涌出、已流淌了不知多少万年的热水。
车窗外,北碚城区的景色如退潮般渐次消失。
柏油路转为碎石道,道旁法国梧桐被狰狞的古松与樟木取代。
林隙间开始渗出乳白色的雾,那雾质粘稠异常,竟在车窗玻璃上凝成细密的六角冰晶纹——可眼下分明是农历七月。
颠簸的车厢里,乘客寥寥,各自昏昏欲睡。引擎声、风声、轮胎摩擦山路的噪声混在一起,形成一种单调的白噪音。
就在这片混沌的声响里,唐寡妇忽然开口,她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
“温泉寺,南朝刘宋景平元年始建。香火鼎盛过,也荒废过。”
她没看窗外,枯瘦的手指正捻着一枚康熙通宝,铜钱在她指间缓慢翻滚,每一次翻转,钱孔边缘都会渗出一星极细微的、汞珠似的银光。
“但寺基底下那口泉眼,比达摩面壁的年代还老。县志里写‘轩辕黄帝于此铸鼎炼丹’,以往我只当是地方上附会帝王的老套说头……”
她顿了顿,将铜钱猛地按在掌心。钱身骤然发烫,烙得她掌心肌肤滋滋作响,腾起一缕带着铁腥味的青烟。
老太婆连眉梢都没动一下,只缓缓摊开手掌:
那枚康熙通宝竟已熔成一摊铜液,液面却诡异地映出一幅倒悬的山形——正是缙云山主峰,但山体脉络间流动着暗金色的、如同熔岩般的线条。
“——现在看,怕不是附会。”唐寡妇吹散铜液上的残烟,声音压得极低,每个字都像从老盐井深处捞上来的,
“黄帝炼的,恐怕不是给人吃的丹。”
苏瑶闻言,膝上摊开着从王秉诚那里得到的油纸包。
油纸已经脆硬,纸包边缘已被摩挲得起了毛边,泛着深褐色的污渍,展开时,一股混合着樟脑、霉斑和某种近似骨殖粉的气息弥漫开来。透着一股档案库特有的霉味。
她小心地翻开,
里头除了一叠边角卷曲的蓝晒法老照片、几张用鸭嘴笔绘制的等高线图外,最底下是几页脆得几乎一碰即碎的报告残页。
那几帧影像模糊的黑白老照片——角度怪异,像是偷拍,隐约能看出是山崖、泉眼和某些石砌遗迹的局部。
报告纸质是抗战时期特有的稻草浆土纸,抬头印着“中国西部科学院地质调查所”的宋体字,日期是民国二十八年六月。
但真正令人脊背发凉的,是页边那些用暗红色墨水书写的批注——那颜色褪成了铁锈褐,可笔迹凌厉如刀刻:
“氡气读数异常峰值与月相周期吻合……建议深度钻探至-800M……岩芯样本含未命名同位素,半衰期显示非自然衰变链……疑似人工干预痕迹……”
批注末端,签着两个名字:俞浚,常庆。
苏瑶的指尖悬在那些字迹上方一寸,苗银胸针上嵌着的蛊珠突然自行转动起来,珠心那点磷火般的幽光忽明忽暗。
“报告里说,抗战时西部科学院借勘探铁矿之名,在川滇黔秘密标记了十七处‘地热异常区’。北温泉是第三号。”
她抬起眼,瞳孔里映着车窗外流窜的雾影,
“报告是俞浚、常庆他们带队做的。1939年,正是抗战最艰苦的时候,资源委员会牵头,这些顶尖的地质学家、植物学家名义上在大后方勘探矿藏、调查资源,为持久战做准备。报告里也提到了攀枝花的铁矿线索……但看这些用红笔特别标注的内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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