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守拙喉头一甜,恍惚见自己肺腑中盘踞着青铜色的经络,而苏瑶的瞳孔深处映出一道盐井,井绳上密密麻麻挂着鱼币风铃。
这时唐守拙身恭抬头看清了华青山的模样:
他盘腿如一口倒扣的青铜钟,单薄的青色布衣垂落处,隐约可见左腿膝盖凸起的形状——那不像老人应有的骨相,倒像某种水生动物坚硬的蹼骨。
唐守拙一瞥惊觉,华老左脚脚踝处有三道环形凹痕,宛如被铁链锁过千余年的青铜鼎足。
他身形清瘦,鹤发稀疏,像是被岁月风干的盐工,骨节间沉淀着百年卤水的结晶。
他的皮肤不是寻常老人的松弛,而是一种奇异的紧绷——薄如陈年宣纸,底下流动的不是血,是铜绿色的锈迹。
风掠过窗棂时,他耳垂的褶皱会突然舒展。
尤其当他低头饮茶时,脖颈上的褶皱会突然形成某种古老篆文,细看竟是字与字交缠的变体。
据说当年陕州考古队挖开那座魏晋盐监墓时,棺内青铜人俑的眉心也镌着同样的纹路。
阳光透过窗棂斜打在他脸上,竟在颧骨处折射出金属光泽。
唐守拙想起老辈盐工传说中的铜皮仙——那些为守住盐井秘密,自愿被铜汁浇铸的巫觋。
我终于明白,为何人称华老您「青铜老人」了...您认识终南山的吴...
苏瑶话未说完,李顾问突然咳嗽一声,檐角铜铃无风自动。
华青山抬眼笑了。
这一笑,整张脸的皱褶全部活了过来,像上千条青铜蚯蚓在皮层下游走。
他右眼的瞳仁特别黑,黑得能照见人前世的罪业;
左眼却蒙着层白翳,细看竟是细密的铜锈结晶——1988年通胀狂潮时,有人见过他在人民银行地库用这种眼睛鉴别假币。
吴道友的肉身,现下该轮到第四轮脱锈了。
他说话时喉结滚动的声音很怪,像是铜壶煮着骨珠,
我这具壳子...咳咳...该是2026年华夏统一那夜,泡在巫咸卤池里化的。
禅房忽然弥漫起海腥味。
二人这才发现,华青山扶在藤椅上的左手正在剥落铜绿色的皮屑,露出内里鲜红的肉色——那分明是刚出土的青铜器经过脱锈处理后的肌理。
苏瑶的钢笔突然在本子上不受控制地划出道道绿痕,唐守拙认得,那是青铜器X光探伤图常见的裂纹走向。
檐角铜铃第四次响起时,他们终于听清——
那根本不是铃铛,是半枚泡在福尔马林里的乾封泉宝,随着华青山的呼吸频率在轻轻碰撞。
他藤椅下的青砖缝隙里,渗出带着铜腥的2026年雨水......
冬日的厚云猛然裂开一道缝隙,一束百炼般的丁达尔光刷地劈落,恰将整座禅房笼罩。
光线刺破铜炉里升腾的雾霭,将空气中漂浮的尘屑照得金粉飞扬,屋内霎时如坠琉璃梦境。
檐角的铜铃晃动,声如碎玉。
华青山眯起眼,枯瘦的手指忽然挥了挥:
走,出去看看,什么兆头?
四人踏出门槛——天穹像被某种神兵劈开了一道缝隙,黑沉沉的云层裂隙中,光束如天梯垂落。
山间的雾气被照得五彩斑斓,翻滚缠绕,时而化作仙人驾鹤,时而凝成瑞兽腾云。
苏瑶瞪大了眼,瞳仁里映出这奇幻的光影。
她的指尖微微发颤,竟忍不住踮起脚尖,像是想触碰那些流动的霞彩。
唐守拙也觉得奇异,皱起眉:
山城冬天,照理不该有这样的天象……
可话未说完,一缕雾气竟如有灵性般,在他面前倏忽化作一枚铜钱的形状,又散了。
华青山忽而抚掌,呵呵一笑:
李老头,天降祥瑞啊。
他转头,左眼的白翳竟也在光下泛出金属般的光泽,如出土青铜器上的珐琅彩:
今天这俩少年人,对我胃口。不如让他们在我这儿留半天?你有事先忙,如何?
李顾问脸上仍无表情,目光却微微扫过那束仍在变幻的光:
难得你兴致高。
他转向唐守拙和苏瑶,轻飘飘地补充一句:
你们俩,可别太过调皮。
话音未落,他的身影已向山下走去,而每一步踏出,石板路上的青苔便诡异地褪色一寸,似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生机。
目送他走远,华青山才缓缓转身,眼中那抹锈绿色的光更深了:
好了,孩子们……
他抬头望向仍在变幻的天光,嘴角咧开一个奇怪的弧度:
我们该去后山的莲洞走走,看一看了。
风忽然静了,云层的缝隙像一只缓缓睁开的眼睛,而光束下方,竟慢慢凝聚出一个古老的篆字——。
华莲寺据传都因为华莲洞而闻名,一个采矿的洞子内壁波浪如莲花,后被和尚修行使用,信徒们捐香火而修成寺庙。
华青山站在洞口的摩崖碑刻前,残指划过宝莲禅寺四个阴刻大字。
碑上红漆剥落处露出密密麻麻的蜂窝状孔洞——那是明代采盐匠用铁钎生生凿出来的通风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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