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天…攻打4号高地…撞上龟儿子的钢筋水泥暗堡…”
他的眼神变得极其锐利,燃烧起来,那火焰不再仅仅是悲痛,更像是穿越时空从老山焦土上蔓延来的、带着血丝的战火!
“他!一马当先!冲在所有弟兄前面!”
李师长右拳猛地砸在桌面上,桌上的搪瓷缸剧烈一跳,
“像只猎豹一样!从最刁钻的烂石堆、烂泥滩硬是迂回钻到暗堡卵子下头!左翼!”
他用布满老茧的拳头在虚空中狠狠划出一个迂回穿插的凶悍弧线,手臂带起的风都带着血腥气!
“抬手就是两颗‘香瓜’(手榴弹)甩进狗日的射孔! 炸得里头那挺马克沁重机枪彻底哑了屁!”
“接着拔‘黑星’(手枪)!左右两枪点射!把门口刚探出头的两个龟儿子脑袋开了瓢!红白血沫子溅了他一身!”
“——就剩最后一步!只要再往前冲一步!塞颗燃烧弹进去!那个硬骨头就能啃下来!”
李师长的胸膛剧烈起伏,浑浊的老眼被血丝淹没,如同当年亲眼目睹战友倒下的那一瞬在他瞳孔中复活重演!
“……就在他…要冲进去的当口…”
李师长猛地低头,那只紧握成拳的手微微颤抖着,指关节嘎吱作响,几乎要把那早已熄灭的烟头捏成粉末!
他的脸埋在逆光的阴影里,
“……暗堡里…还有一个…装死的杂种……”
老人从喉咙深处,挤出一串如同骨骼摩擦般沙哑破碎的字句:
“……黑枪……从他腰眼子后面……打进去……子弹搅碎了肝……”
“……”
“……连……他娘的一句……话……都没……”
“……………….留。”
“呜——!”
一声非人的、如同困兽濒死的呜咽硬生生卡在李师长喉咙里。
他猛地抬起头,那张沟壑纵横的铁面上,所有属于人的温度、属于将军的威严都被瞬间抽空,只剩下一个失去手足的那刻骨铭心、跨越了多年也无法磨灭的绝望苍白!
泪水被他钢铁般的意志强行锁在血红的眼眶边缘,凝成血一般的红膜!
窗外,一阵猛烈的山风突然撼动窗户,发出“呜——呜——”的厉啸,如同当年战场上为逝者送行的号角穿透岁月而来!
房间里死寂得只剩下军人那压抑到令人窒息的粗喘。
良久,
他目光穿透浑浊的岁月尘埃,再次看向唐守拙。
“……回国后……”
李师长的声音低沉缓慢,每一个字都沾染着归乡的灰烬,
“……我第一站……去了四川……福陵…李白渡…他家。”
“那年刚子……”,
他干裂的嘴唇极其艰难地拉扯出一个微弱的弧度,那弧度里盛满了滚烫酸涩的、属于父辈的缅怀与无以名状的痛楚,
“…就十岁多点。”
“可你知道吗…?”
他的声音拔高了一度,眼中骤然爆发出一种近乎灼热的光芒,
“老子第一眼看到那娃儿……!就觉得他亲老子……还活蹦乱跳地站在我面前!”
“那小崽子!十岁大的娃,整日就在那些烂山路、青石板、苞米地里头,野马一样撅着蹄子疯跑!
一头扎河里半天冒不出来!活脱脱就是他老汉当年在老山林子里钻营奔袭、泅渡送信那副鬼样子!一模一样!
连那股子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神都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李师长说着说着,嘴角那点苦涩的味道竟被一股子铁汉独有的骄傲和暖意压过了一瞬。
“我蹲下来,按着他肩膀…”
他下意识地模仿着当年那个动作,粗糙的大手就像正按在一个并不存在的十岁孩童肩头,
“…问他:‘你小子…长大了…想不想跟你老汉一个样?
参军!扛枪!保家卫国!?’”
“——想!”
李师长猛地一挥手杖,声音洪亮如同撞响了陈年的铜钟!
那个简单的“想”字被他吼出惊天动地的气势,好似穿透岁月,将少年彭刚那年掷地有声的回答重锤在当下!
他眼中所有的浑浊疲惫在这一刻被彻底驱散,只剩下纯粹而炽烈如初的火光:
“老子就说了三个字——跟我走!”
“他妈的……”
老人脸上漾开一种混合了悲壮与豪迈的复杂神情,声音又低沉下来,带着不容分说的斩钉截铁:
“十六岁…我就把他从李白渡那个水码头…带到了…部队!我的兵!”
——最后这句话,不是陈述。
是钢印!是用血、承诺与十年养育刻下的灵魂烙印!
它如同一声闷雷,炸响在唐守拙的心脏深处!
李师长那染血的过去、他对孤儿彭刚视如己出的养育与引导、他将战友之子引向自己同样道路的责任… 所有线条瞬间拧成了一股粗粝的钢绳!
一头系在老山脚下流血的暗堡前,一头死死拉住此刻病床上那被盐蚀啃噬成非人的躯体——
而中间这根贯穿的血脉钢索,就是眼前这还不到五十就头发花白、眼神却依然能撕碎地狱之门的李守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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