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寡妇与唐守拙立于疗养院观景台,脚下是奔涌的长江,身后是沉甸甸的四千年家族宿命。
峡风卷着盐粒,将她的黑袍吹得猎猎作响,发丝如巫咸古国的招魂幡,在雾气中狂舞。
“每逢‘女七男八’的次年,”
她的声音像是从地脉深处传来,混着江涛的低吼与盐卤的涩味,“唐氏家族便会启那‘开天眼’的古仪。”
仪式现场,绝非寻常肃穆。
时间并非凝固,而是被抽离,如同盐井深处卤水结晶,将瞬间拉长为永恒。
子弟们怀揣的不仅是紧张,更是灵魂深处对血脉烙印的本能战栗——他们如同站在盐井边缘,脚下是深不见底的家族宿命,等待着被地炁之眼审视,判定是成为守护者,还是沦为常人。
巫仪启动时,地炁如无形蛛网自祭坛蔓延,并非探测,而是“唤醒”。
子弟们脚下的青石板会浮现出暗红色的盐脉纹路,如同活物般攀爬而上。
那些被诅咒选中的孩子,额间会骤然灼热,浮现出若隐若现的幽蓝盐晶图腾——那不是印记显现,而是沉睡的“盐煞”在他们血脉中的初次呼吸。
他们被选中的一刻,便听见了地脉深处盐龙的哀吟与万千盐工的号子,注定要以身为器,踏上那条与煞气共生、在痛苦中寻求一线生机的修炼险路。
而未被选中的子弟,命运亦非坦途。
其中的佼佼者,将背负家族的期望远走他乡。
他们带走的不仅是行囊,更是一小包取自祖地盐泉的“根盐”,在异乡的城镇,凭借这盐中的灵性与家族的底蕴,于盐商事业中开枝散叶,如同盐粒渗入大地,默默支撑着家族的存续。
二叔公一家,便是如此,在禹城的繁华表象下,为唐家这艘古老的航船,添上一块不为人知的压舱石。
“三千年来……”唐寡妇的目光穿透江雾,仿佛看到了历代先祖在黑暗中的跋涉,
“破解这血脉诅咒,是每一代密修者穷极一生的执念。他们如同在无光的盐矿井下摸索,指尖抠挖着岩壁,渴望找到那一丝可能透出光亮的缝隙。”
她的声音低沉如矿井深处的回响,“而黎明的曙光,从未真正降临。”
她缓缓转向唐守拙,目光如盐柱般钉入他的灵魂深处。
“这就是你的宿命。”这句话不是宣告,而是叹息,裹挟着四千年盐井的阴冷与沉重。
“血脉守护者中,唯有身具‘玄黄之炁’的孩子……”
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捻动袍角沾染的盐晶,发出细碎的沙沙声,“方能被挑选,成为真正的密修者。”
唐守拙心中剧震!
并非因为恐惧,而是某种沉睡于脊椎深处的“盐龙”骤然抬头的悸动。
他从未想过,自己这具看似寻常的躯壳,竟是承载如此古老宿命的容器。
“姑,您说的玄黄之炁……我真有吗?”
他的声音带着盐井潮气般的微颤。
唐寡妇缓缓点头,眼中欣慰与凝重交织,如同盐田上光影斑驳:
“三娃,姑母暗中观你多年。你脊柱深处那点未醒的炁根,虽未化龙,但其韵已与巫咸古脉隐隐相合。盐煞释放后你经历的种种异象,非是灾厄,而是它在叩你的门。”
唐守拙深吸一口气,试图压下丹田翻涌的咸涩气息:
“可为何是我?破解这千年血咒,前人皆折戟沉沙……我,真能担此重任?”他眼中迷茫如江上浓雾。
唐寡妇枯瘦却有力的手握住他,那触感如同摩挲着千年盐砖:
“命运何曾讲过道理?你要信的,不是成败,而是你血脉里的那股‘不甘’!历代先辈未能走通的路,或许正因时代气运流转,等你来踩出那关键一步。”
望着姑母眼中那如同盐泉深处微光般的期待,一股混杂着恐惧与责任的暖流,竟冲开了他心头的冰封。
“姑,我愿一试!”他声音陡然坚定,“只是……前路茫茫,我该从何起步?”
唐寡妇神色一凛,指向山下奔腾的江水,声音斩钉截铁:
“从摒弃‘惑心魔障’开始!你已踏入第二境,眼前世界诡谲莫测,凶险与机缘并存。世俗名利,如同禹天门码头的霓虹,看似璀璨,实则是乱你‘禹步’的迷魂阵!你若贪恋其间,便如负盐篓行于悬崖,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
她猛地转身,黑袍卷起一阵咸风,目光如电:
“告诉我,三娃!当你听闻禹城繁华,可曾心生摇曳?当你眼见他人名利双收,可有一丝躁动?”
唐守拙沉默,耳畔是江水裹挟着四千年盐工号子的轰鸣。
他想起矿洞深处的黑暗,想起白鹤梁石鱼的噬咬之痛,比起那些,世俗的浮华何等虚幻。
“姑,我明白了。”
他声音沉静下来,如江心沉淀的盐沙,
“须时刻持守灵台清明,如白鹤梁石鱼,任他江水涨落,我自岿然。诱惑当前,当叩问本心:此乃真心所求,抑或镜花水月?”
“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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