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砸在青瓦上,像撒了把碎铜钱。
苏月见的竹篾斗笠压得低,沾了泥浆的粗布裙角扫过青石板时,特意踉跄了半步——这是她扮作送药民妇的第七次演练,要让守卫觉得她是被雨势和泥路磋磨得没了精神。
王二家的?门房的守卫掀开油布帘,枪尖挑开她的药篓,今日怎么来得晚?
回军爷的话。苏月见撩起衣袖抹脸,水珠子顺着腕子滚进粗布袖口,西头泥墙塌了半堵,绕了小半里路。她从篓底摸出个粗陶罐,张典药要的安神汤引子,我家那口子特意去后山挖的野首乌,还带着泥呢。
守卫的枪尖在药罐口敲了敲,见罐里浮着黑黢黢的根茎,这才挥挥手:进去吧,当心滑。
苏月见弯腰时,袖中陶丸顺着指缝滑进掌心。
药坊后堂的药柜落着薄灰,她熟门熟路绕到最里侧的紫铜药罐前——阿离每日寅时三刻会来煎这罐安神汤,给塔主夜昆仑压惊。
陶丸被她用指甲掐进罐底缝隙,表面的釉色与铜锈混作一团,连指尖蹭过都不带响。
民妇告退。她退出药坊时,雨丝正顺着斗笠边缘连成线,落在地上溅起泥星子。
与此同时,玄冥塔最底层的煎药房里,阿离的药铲突然当啷落地。
紫铜药罐在文火上咕嘟作响,她蹲下身捡铲子时,余光瞥见罐底有块釉色不对的凸起。
指甲轻轻一抠,半枚拇指大的陶丸滚进掌心。
她望着陶丸上细密的划痕——这是用烧红的细针刻的,只有教中死士才会的手法。
的一声,陶丸裂开。
微型竹片上的字刺得她瞳孔骤缩。钟馗不捉鬼,只引归途人。墨迹未干,还带着点焦糊味,像极了陈九指临终前那口咳血的气息。
阿离的手指开始发抖,竹片差点掉进药汤里。
她突然想起十岁那年,被人贩子捂住嘴拖走前,父亲用胡茬蹭她脸说:小囡别怕,钟馗爷爷不捉乖娃娃,他举着灯笼,专等我家阿离回家。
药香混着焦味涌进鼻腔,阿离猛地扯下围裙捂住嘴。
铜灯在风里摇晃,把她的影子投在墙上,像团揉皱的纸。
值夜的梆子声从塔外传来,她盯着灯芯上爆开的灯花,喉结动了动:若归途有路......尾音像被水浸了的纸,软塌塌地散在空气里。
议事厅的炭盆噼啪响了声,夏启的指节在案上轻叩。
苏月见的汇报还在耳边:阿离煎药时摔了铲子,后来盯着药罐看了半炷香。他望着案头那卷《镇魂盟约》,封皮上的金线在烛火下泛着冷光——那是玄冥教用信徒血线织的,每道纹路里都锁着条人命。
启王,温参议来了。沉山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松脂混着雨水的潮气。
温知语掀帘进来时,发间的青玉簪子沾着雨珠。
她怀里抱着卷羊皮纸,摊开时露出密密麻麻的墨迹:周七整理了三年的气象记录,玄冥塔地宫每逢雷雨,必有阴气反冲。她指尖划过纸上圈红的标记,塔主怕邪祟逸散,会关闭主殿机关,连传讯铜铃都会收进密室。
夏启眉峰微挑:你的意思是......
天时可用。温知语眼底浮起冷光,雷声响时,他们的就是个聋哑罐子。她抽出根炭笔,在羊皮纸上画了道闪电,只需在雷雨最盛时动手,机关停转、耳目闭塞,连暗桩的信鸽都飞不出去。
好棋。夏启屈指弹了弹那道闪电标记,突然想起阿离颤抖的手,阿离那边呢?
她今夜没去巡塔。苏月见摸了摸腰间缠着影丝的短刀,值夜的小徒说,她盯着铜灯念了半宿。
夏启望着窗外翻涌的乌云,雨势不知何时小了,却更密了。
他伸手接住滴雨,凉意顺着指缝爬进袖口——像极了当年被流放时,马车上滴在脖颈的雪水。
那时他以为自己会冻死在废土,却在破庙的梁上发现了系统的光。
暂缓突袭。他突然开口,指节抵着下颌,目光落在案头那双静音履上,声东......
击西?温知语眼睛一亮。
夏启笑了,指腹蹭过红绸包裹的泥娃娃残骸——那是要送给阿离的。明日让沉山带两队人去北边林子里砍树。他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却带着刀鞘出鞘的清响,砍得动静大点,让赵崇安的细作以为我们要造攻城器械。
苏月见已经摸出了短刀,在掌心转了个花:我这就去安排,保证砍树声能传到三十里外。
慢着。夏启叫住她,从袖中摸出个小瓷瓶抛过去,把这个混在砍树的水里,松脂味能盖过血腥味——万一有不长眼的细作偷摸过来。
苏月见接住瓷瓶,冲他挑了挑眉:启王这是要给赵崇安唱大戏?
戏要真,才能引他入瓮。夏启望着窗外渐浓的夜色,雨丝里飘来股若有若无的艾草香——那是阿离的药房方向。
他想起陈九指哭着说这是阿离十岁时捏的,又想起阿离盯着铜灯呢喃的若归途有路。
有些门,确实该由对的人来开。
去准备吧。他挥了挥手,目光落在案头那枚影蝶上——银白的影丝不知何时又缠了个小结,这次比上次更紧,像团解不开的愁绪,却也像根系着希望的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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