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山扛着两箱松脂蜡退下时,皮靴碾过地上的水渍,发出吱呀声。
温知语开始收拾羊皮纸,苏月见擦着短刀,刀刃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雨还在下,却有一缕风从北边吹来,卷着点雪的味道,混着药香、松脂香,还有若有若无的泥娃娃陶土味,飘向玄冥塔的方向。
夏启摸了摸袖中那卷《镇魂盟约》,突然笑了。
他知道,赵崇安以为自己埋的是秘密,可他送的,早就发了芽。
等这出声东击西的戏唱完,那些芽就该破土了——带着所有被掩埋的手,一起推开那扇门。
雨势在第三夜寅时骤变。
夏启正对着沙盘调整竹制的玄冥塔模型,窗棂突然被炸雷震得嗡嗡作响。
他抬头时,一道青紫色闪电劈开天幕,照得整间议事厅亮如白昼——沉山前日带人在西岭堆的湿柴堆,此刻正腾起遮天蔽月的浓烟,在暴雨中凝成灰黑色的云团,活像真有十万大军在此扎营。
启王,北坡传来消息。苏月见掀帘而入,发梢滴着水,短刀刀柄上的影丝被雨水浸得发亮,风语者小棠按您说的,把安魂曲的宫商角徵调快了半拍。她抹了把脸,指尖在沙盘边缘敲出三个点,方才我让影卫贴着塔墙听,地宫的石缝里传出嗡嗡回响,像有口古钟在地下撞了。
夏启的指节停在玄冥塔模型的飞檐处。
他记得温知语翻遍三朝地志时说过,这塔建在千年前的祭灵台上,地宫的穹顶是天然的回音岩,当年工匠为镇邪祟,特意让穹顶弧度能放大七十二种咒音。
如今小棠调整的音律,正是从陈九指临终前哼的半段民谣里扒出来的——那是阿离家乡的安魂调。
去把周七的气象记录拿来。他突然开口,目光扫过案头那盏防风灯。
灯芯在风里跳了跳,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与窗外的闪电重叠,雷暴最盛时,赵崇安的密室机关会停转多久?
最多半炷香。温知语的声音从门后传来。
她抱着一卷染了松墨的纸卷,发间的青玉簪子不知何时换成了铜制的,我让人拆了塔底的排水渠砖,每块砖上都刻着辰时三刻闭,卯时初刻启她将纸卷摊开,上面密密麻麻画着地宫的透视图,此刻阿离该在第三层药库,她要等守卫换班的梆子声......
话音未落,案头的影蝶突然振翅。
银白的影丝在雨雾里抖出细碎的光,苏月见眼疾手快接住那枚振翅的蝶——蝶翼上沾着暗红的渍,是阿离特有的血墨。
夏启凑过去时,蝶翼内侧的小字还带着湿气:血图已至,纸蝶留痕。
他的喉结动了动,指腹轻轻抚过蝶翼上的血渍。
三天前阿离在药罐里发现的竹片,此刻正压在他袖中,钟馗不捉鬼,只引归途人的字迹还清晰如新。
他想起陈九指咽气前攥着泥娃娃残骸说的话:阿离她娘死时,手里就攥着半本《匠录》......
该送第二把钥匙了。夏启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地盯着温知语,贺兰观雪的遗物里,那本《匠录残卷》找到了吗?
温知语的指尖在纸卷上顿住。
她当然知道《匠录》对阿离意味着什么——那是阿离父亲作为皇家匠师时的手札,里面夹着阿离十岁时画的泥娃娃草图。
赵崇安当年为斩草除根,不仅杀了阿离全家,还放火烧了匠作司,可他不知道,贺兰观雪偷偷藏起了半本残卷。
在暗阁第三层的檀木匣里。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前日翻到的时候,残卷里还夹着片干了的艾草叶,和阿离药坊里的味道一模一样。
夏启的手指在沙盘上划出一道弧线。
他想象着此刻地宫深处的阿离:她裹着深色的教徒长袍,怀里揣着染血的地图复制品,发间的银簪压着那张纸蝶。
当她将地图复制品塞进教主密室门缝时,烛火会映出她颤抖的睫毛——就像三天前她盯着药罐里的竹片时那样。
告诉阿离。他转身对苏月见道,明日卯时,让影卫在药坊后墙埋个陶瓮。
瓮里......他顿了顿,从怀中摸出那半块泥娃娃残骸,放这东西,再放半本《匠录残卷》。
苏月见的短刀在掌心转了个圈,刀光掠过夏启手中的泥娃娃:您是要让她知道......当年灭门的火,没烧尽所有?
她需要一面镜子。夏启将泥娃娃轻轻放在案头,残骸上的陶土纹路在烛火下泛着暖光,照见赵崇安如何篡改她的过去,照见被埋在火里的真相。
温知语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背。
她的指尖带着常年握笔的薄茧,却暖得惊人:我这就去抄录残卷。
用阿离父亲的笔迹,用当年匠作司的朱批......
夏启打断她,目光落在窗外翻涌的雨幕上,抄的时候,留半页空白。他的嘴角扬起极淡的笑,有些字,该由她自己写。
苏月见突然低笑出声,短刀入鞘的轻响混着雨声:启王这是要给赵崇安拆房梁啊——先乱其耳目,再动其心腹,最后......她的目光扫过案头的泥娃娃,让他亲手养的影,变成捅进他心口的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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