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岭南的酷热未减,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湿布,紧贴在皮肤上,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水汽。萌渚岭的险峻已被甩在身后,当连绵的丘陵渐趋平缓,视野豁然开朗,一股更加浓烈、更加复杂的气息扑面而来时,走在队伍最前列的林风知道,他们终于踏上了岭南的土地。
这里的地貌与五岭以北已然不同。山势变得浑圆而低缓,覆盖着更加茂密、种类更加繁多的热带、亚热带植被,巨大的榕树垂下气根,蕨类植物在阴湿处疯长。河流变得宽阔平缓,水色却因富含腐殖质而呈深褐色。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腐烂植物、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香料和鱼腥的遥远气息——那是大海与繁华市镇的味道。
按照韦老汉的指引和孟黑虎前期情报的修正,林风率军并未直接向东奔向广州,而是先向南穿插,进入了贺州(今广西贺州)与韶州(今广东韶关)之间的丘陵地带。这里朝廷控制力更弱,俚僚(当地少数民族)与汉人杂居,地形复杂,便于隐蔽和获取补给。
他们小心翼翼地前进,避开主要的州县和驿道,依靠向导和“夜不收”的侦察,寻找安全的路径和获取食物的机会。沿途的村落大多贫瘠,百姓对这支突然出现的、服饰奇特(为了适应气候,许多士卒已换上部分缴获或交换来的当地粗布衣衫,混合着北地装束)、纪律严明却又秋毫无犯的军队充满了惊疑。林风严令不得扰民,交易时价格公道,甚至用随身携带的药物为几个患病的村民诊治,渐渐消除了一些敌意。从一些胆大的村民和行商口中,他们拼凑出了更详细的广州情报。
广州,作为岭南道的治所、天下最大的海贸港口之一,其富庶与重要远超北方将领的想象。城墙高厚,据说部分地段以砖石包砌,护城河引珠江活水,宽阔难越。城内驻有经略使衙兵、州兵、以及负责市舶司和港口防卫的水陆兵卒,总数不下万人。此外,城内还有众多豪族私兵、蕃商护卫。现任岭南东道节度使(兼广州刺史)李迢,出身宗室,年事已高,为人谨慎保守,贪图享乐,对军务不甚上心,实际军权多由几位牙将和市舶使宦官把控。城内财富惊人,但贫富悬殊,官吏贪腐,对蕃商优待而对本土商民盘剥甚重,底层百姓与官府、与豪强矛盾尖锐。
好消息是,广州的防御存在明显弱点。承平日久,驻军骄惰,训练废弛,尤其是城内守军,多沾染市井浮华之气。防御重点面向海岸和珠江口,防范海盗和蕃舶骚乱,对北面陆路来自内陆的威胁重视不足,认为有五岭天险和沿途州县缓冲。城防设施年久失修之处不少。更关键的是,人心不稳。沉重的“市舶捐”、“修城钱”以及各级官吏的勒索,让中小商贾和普通市民怨声载道。城外珠江上的疍民(水上居民)和周边乡村的佃户,生活尤为困苦。
林风一面消化这些信息,一面继续向广州方向隐蔽接近。他不再追求速度,而是更加注重隐蔽和情报收集。派出的“夜不收”化妆成商贩、流民甚至乞丐,分批混入广州城及周边卫星城镇,绘制更精确的城防草图,摸清守军换岗规律、粮仓武库位置、主要官员宅邸,并尝试接触那些对现状不满的人。
与此同时,在贺州南部一个偏僻的山谷里,林风下令进行最后的休整和战前准备。他们利用从当地交换来的材料和有限的工具,赶制了一批适合岭南作战的装备:更多的轻便藤牌和竹甲,用于攀登的钩索和简易云梯部件,大量浸了油膏的火箭,以及用缴获的丝绸(从一小股走私商队那里“交换”来的)和竹筒改装的、用于传递消息的“孔明灯”。更重要的是,林风根据情报,开始演练针对广州城防弱点的几种攻击方案,并反复强调入城后的纪律——首要目标是控制港口、官仓和节度使府,严禁劫掠普通商铺民居,对蕃商采取保护与利用并重的策略。
九月初六,经过近一个月的秘密渗透、休整和准备,林风率领的两千五百余岭南先遣军(经历战斗和疾病淘汰后),如同蛰伏已久的猎豹,终于露出了锋利的爪牙,开始向广州外围进行战役展开。
他们不再大规模隐蔽,而是以营为单位,昼行夜宿,摆出一副“流窜大军”的姿态,但行动方向明确指向广州。沿途遇到小股官军或地方乡勇,以绝对优势兵力迅速击溃,故意放走部分溃兵回去报信,并散布“黄巢大军十万,已破五岭,旦夕即至广州”的恐怖谣言。对于主动投降或表示中立的村落、土司,则秋毫无犯,甚至分发少量粮食,宣扬“只诛贪官,不扰良民”。
恐慌如同燎原的野火,沿着北向通往广州的官道和乡间小径飞速蔓延。溃兵、流民、信使将各种夸张的消息带往广州。城外的村镇开始出现逃难人潮,富户收拾细软准备入城或南逃,贫民则惶惶不可终日,也有人暗中期待“变天”。
九月初十,先遣军前锋抵达广州城北四十里外的“流溪镇”,击溃了当地一队试图阻拦的州兵。广州城,已然在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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