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这天,京城的风带了些凉意,槐树巷的老槐树落了第一片黄叶。林砚刚把粮仓改造进度表折好,就见吏部的小吏捧着圣旨走进院子,红绸包裹的卷轴在晨光里闪着亮色。
林砚接旨!小吏的尖嗓划破巷口的宁静,林石正蹲在井边打水,吓得手一抖,木桶地砸进井里;娘从屋里跑出来,手里还攥着纳了一半的鞋底,针脚在布面上歪歪扭扭。
林砚整理好长衫,跪在青石板上,听着圣旨里擢升林砚为户部度支清吏司郎中,正五品,掌全国财政收支的字句,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角——那上面还沾着昨日核账时蹭的墨痕。
林郎中,恭喜了!小吏把圣旨递给他,脸上堆着笑,周尚书在部里等着呢,说让您今日就上任。
送走小吏,娘把鞋底往围裙上一擦,往他手里塞了块刚蒸好的米糕:趁热吃,垫垫肚子。当了郎中也别忘了本分,账上的数字可不能错半分。米糕的热气糊了林砚一脸,带着熟悉的枣香——是用老家带来的红枣做的。
知道了娘。林砚咬了口米糕,甜意从舌尖漫到心里。他回头看了眼院墙,大哥正踮着脚往墙上贴步步高升的红纸条,纸条边角被风吹得乱颤,倒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度支司的值房比之前宽敞了些,案头摆着新制的青玉砚,旁边堆着三摞账册,分别标着。赵老吏候在门口,见他进来就拱手:恭喜林郎中,这下可有您忙的了——这是上半年的财政收支总册,前几任郎中都没理清楚,您得费些心。
林砚翻开总册,见里面的数字密密麻麻,有的用朱笔改,有的用墨笔涂,最后一页的栏写着约二十万两,连个准数都没有。他皱了皱眉:怎么连总数都算不清?
赵老吏叹了口气,各司房各算各的账,军饷说拨了八十万,兵部却说只收到七十五万,这五万两去哪了,谁也说不清。他指着盐税支出那页,还有这个,说是拨了十万两修盐场,可盐场的账上只记了七万,剩下的三万......喏,这里写着,鬼知道杂支到哪去了。
林砚把总册推到一边,起身道:我去各司房看看。
度支司共有五间值房,分管不同的收支科目。头一间里,两个小吏正围着算盘说笑,案上的账册摊开着,商税收入那栏的数字明显抄错了,把三千五百两写成了五千三百两。林砚站在身后看了半盏茶,那两人竟毫无察觉。
第二间值房更离谱,账册堆得像座小山,最上面那本落了层灰,封皮写着天启三年漕运支出,显然是去年的旧账还没清。管账的老吏趴在案上打盹,嘴角挂着口水,把河工饷银的账页浸湿了一大片。
转完五间值房,林砚心里已有了数。回到自己的值房,他铺开宣纸,提笔写下值房规矩四个大字,墨迹力透纸背:
一、账册日清:每日亥时前必须结清当日账目,不得拖延;
二、疑点数明:遇数字不清、科目不明者,需用红笔标注疑点,次日辰时集体核对;
三、交接签字:换班时需逐项核对账册,双方签字画押,少一页纸、错一个数都要追责。
写完后,他找来浆糊,把纸贴在值房门口最显眼的地方。刚贴好,就见上午打盹的老吏晃悠悠走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撇撇嘴:林郎中,这规矩也太严了吧?咱度支司向来是差不多就行,哪用得着这么较真?
林砚没答话,转身从案头翻出本账册,正是那老吏管的河工饷银册。他指着其中一页:这里写着天启四年三月,河工饷银五千两,可下面的领款记录只有四千五百两,少的五百两去哪了?
老吏脸色一白,支支吾吾:许是......许是算错了......
算错了?林砚把账册往他面前一推,这五百两若发下去,能让一百个河工多领五天工钱;若被人私吞了,就是一百个家庭的救命钱。他声音不高,却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劲,你说,这错能犯吗?
老吏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账册上,晕开一小片墨痕:是......是下官疏忽了,这就去查......
不光是查,林砚补充道,以后每笔账都要写清领款人、用途、经手人,少一样都不行。他想起在清河时,给河工发饷银都要按指印,领款人亲手写下已领XX两,从没出过差错,下午我让人把清河的领款单样本送来,你们照着做。
这时,上午说笑的两个小吏也凑了过来,见老吏吃了瘪,没敢多嘴,只小声说:林郎中,这怕是难办到,有时账目太多,亥时前根本算不完......
那就提前算。林砚指着案上的《算经新解》,这里面有二哥改的速算法,算税银时能省一半功夫,你们拿去学学。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不是要为难你们,只是这账上的每个数字,都连着百姓的柴米油盐,错不起。
赵老吏在一旁看得点头,等众人散去,才凑过来说:林郎中这规矩定得好,就是得防着有人阳奉阴违。前两年有个主事也想整饬风气,结果被人在账里埋了个假账,最后落了个办事不力的罪名,贬去云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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