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的日头比昨天更烈些,刚过晌午,通县罐头厂的厂区就被晒得冒了热气。高大的白杨树蔫蔫地垂着叶子,蝉鸣声此起彼伏地裹着热浪滚过车间屋顶,连平日里来回穿梭的板车都少了踪影,只有几个穿着蓝色工装的值班工人,慢悠悠地在厂区里巡逻。
废弃模具仓库藏在厂区西边的角落里,像个被遗忘的老物件。仓库的铁皮门锈迹斑斑,门闩上挂着把生了红锈的大锁,锁芯早就卡了,轻轻一拽就能拉开半条缝。仓库里堆满了淘汰下来的铸铁模具,有的是早年生产水果罐头的,有的是做肉罐头的旧模子,上面落着厚厚的灰尘,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和灰尘混合的沉闷气味。何天培上午已经来过一趟,他借着检查厂区安全的由头,绕到仓库这边,悄悄拨开了门上的插销,又在仓库墙角堆了些破旧的麻袋,算是给赵老三留的记号。
离开仓库,何天培径直往保卫科走去。保卫科的办公室在厂区大门旁边,一间不大的平房,墙上挂着“安全生产,人人有责”的红色标语,桌上摆着一部黑色的手摇电话机,这在通县罐头厂算得上是稀罕物件。老张正光着膀子,坐在竹椅上扇着蒲扇,桌上放着一碗晾好的绿豆汤,见何天培进来,连忙起身把蒲扇往椅背上一搭,顺手拉过一件蓝布褂子披上。
“天培,你怎么这会儿过来了?”老张嗓门洪亮,带着点车间工人特有的粗犷,“昨天你跟我说的那事儿,我心里有数,下午三点,保管错不了。”
何天培在对面的木凳上坐下,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牡丹烟,递过去一支,自己也点上一支,吸了口才低声道:“老张,这事全仰仗你了。待会儿人到了,你别着急露面,等里面闹起来,女工们围过去,你再带着人过去,这样才显得自然。”他顿了顿,眼神里满是恳切,“这事儿关系到我儿子的一辈子,你可得帮我把好关。”
老张“啪”地拍了下大腿,一口抽掉小半支烟:“你放心!咱们在厂里共事十几年,你的为人我还不清楚?福平那孩子,老实巴交的,肯定是被人给坑了。再说了,樊祖德那混小子,刚从号子里出来就不安分,早就该治治他了!”他把烟蒂摁在烟灰缸里,又道,“我已经跟两个年轻的保卫员打好招呼了,到时候咱们就在水房旁边的树荫下等着,保证万无一失。”
何天培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又跟老张叮嘱了几句细节,才起身离开。走到车间门口时,正好遇上几个下班的女工,她们挎着帆布包,说说笑笑地往厂区外走,看到何天培,都笑着打招呼:“何主任,还没下班啊?”
“你们先回吧,我再看看。”何天培笑着点头,目送她们走远,心里却暗自盘算,水房就在仓库旁边,这些女工平日里打水、洗饭盒都要经过那儿,下午三点正是工间休息的时候,肯定会有人经过,到时候“撞见”的戏码,就能顺理成章地演下去。
与此同时,何天能已经找到了赵老三。货运站就在通县火车站旁边,一排低矮的红砖房,门口停着几辆装满货物的解放牌卡车,车身上印着“通县货运”的白色字样。赵老三正光着膀子,帮着人卸货,黝黑的脊梁上淌着汗,肌肉线条在阳光下看得清清楚楚。
看到何天能过来,赵老三跟身边的人打了个招呼,随手拿起搭在车头上的毛巾擦了擦汗,大步迎了上来:“天能哥,你可算来了,我这心里还等着你的准信呢。”
两人走到货运站角落的一棵老槐树下,何天能从帆布包里掏出一个油纸包,里面是两个刚买的肉包子,递了过去:“先垫垫肚子,咱们慢慢说。”
赵老三也不客气,接过包子大口吃了起来,含糊不清地问道:“天能哥,那樊祖德我已经约好了,下午三点,仓库见。我跟他说有批从南方运过来的白糖,紧俏得很,低价给他,他一听就上了心,拍着胸脯说肯定到。”
“做得好。”何天能点点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小包东西,用油纸包着,塞到赵老三手里,“这里面的东西,你想法子掺到烟里或者水里,让樊祖德用上。记住,别太明显,点到为止就行,只要让他脑子发懵,做出点出格的事就成。”
赵老三捏了捏油纸包,眼神里闪过一丝了然,用力点了点头:“天能哥,你放心,这事儿我在行。我跟樊祖德以前在赌场里混过,他对我没防备,到时候我就说这烟是南方来的好烟,让他尝尝鲜,保管他上钩。”
何天能又细细叮嘱了几句,包括仓库里的记号、遇到突发情况该怎么应对,赵老三都一一记在心里。临走时,何天能拍了拍他的肩膀:“老三,这事办成了,你欠我的那笔人情就算清了。要是出了岔子,咱们以后也就别再打交道了。”
赵老三脸色一正,严肃道:“天能哥,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赵老三虽然混,但说话算话,今天这事,保证给你办得妥妥帖帖的。”
何天能没再多说,转身骑着自行车离开了货运站。路上的行人比昨天多了些,有背着书包去学校补课的学生,有挎着菜篮子去菜市场的大妈,还有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车后座驮着孩子的男人。路边的宣传栏里贴着最新的报纸,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的大标题,几个路人正围着宣传栏指指点点,讨论着厂里最近的生产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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