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岁的何虹平接过苹果,没有立刻吃,而是先闻了闻,然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口袋里。她比同龄人要早熟、敏感得多,这段时间在供销社帮忙,让她更能察觉到年关将近时,人心的浮动与变化。
供销社里的人一天比一天多,货架前总是挤得水泄不通。人们脸上都带着焦急又期盼的神情,围着售货员问东问西,生怕自己想要的东西被别人抢光了。那些不要票证但价格偏高的糖果、点心柜台前,更是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不少人咬咬牙,还是愿意花钱买一点,给孩子尝尝鲜,也让年过得更有滋味。
虹平默默地观察着这一切,听着人们的交谈。有人在抱怨票证太少,不够用;有人在猜测来年的光景,说可能会松快些;还有人在炫耀自己托关系弄到了紧俏的年货。这些细碎的话语和人们脸上的神情,都被她悄悄记在心里。她知道,在这个特殊的年代,供销社里的热闹与拥挤,人们对年货的争抢与期盼,都是社会情绪变化的晴雨表,反映着大家对生活的渴望与焦虑。
她还发现,母亲供销社的同事们之间也多了些微妙的互动。平时大家各司其职,交流不多,可到了年关,互相帮忙捎带东西、分享年货信息的人多了起来。李秀兰也趁着这个机会,把家里菜园种的菠菜、萝卜分了些给关系好的同事,一来二去,关系愈发融洽了。虹平看着母亲与人打交道时的得体与真诚,心里暗暗记下,待人接物,真诚与体谅总是没错的。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浸在这种迎接新年的热切氛围中。与何家小院的温馨和睦相比,老宅那边的气氛却一天比一天压抑,像是笼罩着一层化不开的阴云。
张翠花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整天拉长着脸,看什么都不顺眼。眼瞅着就要过年了,小儿子何天佑家依旧是那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何天佑本身就好吃懒做,不肯好好干活,妻子刘玉兰更是个只会抱怨、不会持家的,家里日子过得一塌糊涂。别说孝敬她这个当娘的年礼,反倒天天盼着她能从其他儿子那里刮点油水下来,贴补他们家用。
张翠花心里打着小算盘,她知道大儿子何天培在罐头厂上班,日子过得还算宽裕;二儿子何天能跑运输,津贴不少,家里也殷实。她几次三番地暗示何天能和何天培,想让他们多补贴点小儿子家,可两人的回应都淡淡的,没接她的话茬。
何天能每次回老宅,都会按规矩给她带些年货,逢年过节也从不缺孝敬,但多余的补贴却不肯给。他总说:“娘,该给您的我们绝不会少,但天佑也老大不小了,有手有脚,该自己挣钱养家,总指望别人补贴,不是长久之计。”张翠花听了,心里老大不高兴,觉得二儿子胳膊肘往外拐,不心疼自己的弟弟。
何天培家虽然条件稍好,但大儿媳水双凤是个精明人,心里跟明镜似的。她知道婆婆的心思,也清楚小叔子一家的德行,所以给婆婆的年礼总是准备得中规中矩——几斤面粉、二两红糖,不多不少,刚好符合礼数,想多要一点,门都没有。水双凤常跟何天培说:“咱们日子过得好,是咱们自己辛苦挣来的,不是大风刮来的。天佑家穷,是他们自己不肯干,咱们没义务一直补贴他们。”何天培性子精明,觉得妻子说得有道理,所以对母亲的要求,也只是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
张翠花的心思落了空,心里憋了一肚子火,又没地方发泄,何青萍自然就成了她首当其冲的出气筒。何青萍是何天佑的大女儿,今年十二岁,在老宅里过得如同透明人一般。张翠花重男轻女思想严重,对两个孙子宝贝得不得了,对何青萍却怎么看都不顺眼,稍有不顺心,就把火气撒在她身上。
“你这死丫头,扫地都扫不干净,留着你有什么用!”张翠花手里拿着扫帚,指着地上的一点灰尘,对着何青萍破口大骂。何青萍低着头,默默地拿起扫帚,重新把地扫了一遍,不敢有半句辩解。有时候,她烧火做饭,稍微多添了点柴火,也会引来张翠花的一顿数落:“败家子!柴火不要钱买啊?就你会烧火,不知道省着点用!”
甚至吃饭的时候,何青萍多夹了一筷子咸菜,张翠花都会眼睛一瞪,骂道:“饿死鬼托生的?就知道吃!家里的粮食都被你这样的赔钱货吃穷了!”何青萍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待遇,她逆来顺受地低着头,默默地扒着碗里的粗粮,把所有的咒骂都屏蔽在外。但只有她自己知道,那些刻薄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她心上,日积月累,早已结下了厚厚的痂,底下是化不开的怨恨。
没人看见的时候,何青萍的眼神会变得格外阴冷,她会死死地盯着张翠花藏粮票的小木匣,盯着鸡窝里那几只每天能下蛋、却从来轮不到她吃的老母鸡。她心里清楚,这个家里,所有的好东西都是留给弟弟们的,她不过是个多余的人,是个可以随意打骂、随意使唤的工具。
比老宅更压抑的,是三房何天良家。何天良在钢厂当工人,按理说有份正经工作,日子不该过得太差,可他和妻子叶春燕连生了五个女儿,日子就越过越拧巴。叶春燕如今怀着第六个孩子,已经八个多月了,肚子已经明显隆起,行动也有些不便,但她的脾气却越发暴躁古怪,几乎到了求子疯魔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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