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像淬了冰的刀子,呼啸着刮过通县的大街小巷。风裹着地上的尘土、干枯的碎纸屑和零星的枯草,在墙角打着旋儿,发出呜呜的声响,听得人心里发紧。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年关特有的气息——既有家家户户盼着团圆的热切期盼,又夹杂着物资匮乏年代里,为筹备年货而生的焦灼与算计,冷热交织,格外真切。
进了腊月门,就算是正式踏入了年关。通县的街头渐渐热闹起来,平日里冷清的供销社门口排起了长队,粮站、肉铺更是人头攒动。哪怕日子再拮据,人们也总想着法儿地让年夜饭的桌上多点油腥,给孩子添件新衣裳,图个新年的好彩头。那些攥在手里的肉票、油票、糖票、布票,在这个月里成了最金贵的东西,被人们小心翼翼地夹在户口本里,数了又数,算来算去,恨不得把一张票掰成两半用。
何家小院也早早浸在了这份年关的氛围里。李秀兰是个过日子的好手,刚进腊月就把家里的票证都翻了出来,铺在炕桌上,借着窗棂透进来的微光一张张梳理。她戴着老花镜,手指粗糙却灵活,把肉票、油票、糖票分门别类码好,又拿起算盘噼里啪啦地算了起来。“天能,你看啊,这肉票能买半斤五花肉,留着年三十炖白菜;油票还够炸两回油饼,孩子们爱吃;糖票少点,只能买二两水果糖,给虹平她们几个分分。”她一边算一边念叨,声音不大,却透着仔细。
何天能坐在一旁擦着他的卡车方向盘套,那是他跑运输的吃饭家伙,平日里宝贝得很。“你看着安排就好,过日子你比我在行。”他抬起头,看着妻子鬓角的几缕白发,心里有些发酸。妻子跟着他操劳了大半辈子,从来没抱怨过,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他能安心在外跑车。
李秀兰放下算盘,眼神落在院子西南角的几垄菠菜上,嘴角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那是她特意留的越冬菠菜,盖着厚厚的麦秸,绿油油的长得正旺。“这菠菜可是咱们的底气,等过几天再割一茬,拿到集市上能换点零钱,到时候就能多割二两肉,或者给启平、虹平扯点新布,做件罩衫过年。”她盘算着,眼里满是对好日子的期盼。为了让菠菜长得更旺,她每天早上都会去掀开麦秸透气,傍晚再仔细盖好,生怕冻着了这宝贝疙瘩。
何天能跑车的劲头也更足了。年底运输任务紧,单位里的活儿排得满满当当,虽然累,但津贴也比平时多些,还能偶尔分到点紧俏的年货。他心里惦记着家里,每次跑长途回来,总不忘给孩子们带点惊喜——可能是几颗外地的水果,也可能是一小包饼干。这次更让李秀兰惊喜的是,他凭着多年跑车积累的人情,从邻省的一个老伙计那儿捎带回来一小包干红枣。那红枣个头饱满,颜色红得发亮,在物资匮乏的通县,可是少见的金贵东西。
李秀兰捧着那包红枣,翻来覆去地看,笑得合不拢嘴:“这可是好东西啊,补血补气,年三十蒸枣馒头正好,又甜又吉祥。”她小心翼翼地把红枣分成两份,一份用布包好藏在柜子里,留着过年蒸馒头;另一份抓了一小把,递给围在身边的何启平和何虹平,“你们俩尝尝鲜,可别一次吃完了。”
何启平捏着一颗红枣,放进嘴里慢慢嚼着,甜丝丝的味道在嘴里散开,让他眼睛一亮。这个十一岁的半大孩子,最近对修理东西着了迷,俨然把这当成了自己的“事业”。他的“修理铺”就设在院子角落里的一间小杂物房里,里面堆着各种捡来的旧零件、螺丝刀、扳手,都是他的宝贝。
年底了,邻里们家里的东西坏了,都想着修修能用就凑活过年,何启平的“生意”也比平时多了不少。他每天放学回家,放下书包就钻进杂物房,鼓捣个不停。先是把家里那盏用了好几年、时亮时不亮的旧手电筒修好了,接着又帮隔壁王大妈修好了漏风的煤炉子,后来更是挑战了一个“大活”——邻居李大爷家的破收音机。那收音机买了好几年,后来不知怎么就时响时不响,满是杂音,李大爷本来都想扔了,听说何启平会修,就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送了过来。
何启平对着收音机研究了好几天,拆了装,装了拆,手上沾满了油污,甚至还不小心划破了手指,但他一点也不气馁。他凭着从书本上看来的知识和自己的琢磨,一点点排查问题,最后发现是线路接触不良。等他把线路重新接好,按下开关,收音机里竟然清晰地传出了歌声,虽然偶尔还有点杂音,但比起之前已经好了太多。
李大爷赶来取收音机时,一听里面传出的歌声,惊喜得合不拢嘴,拉着何启平的手一个劲儿地夸:“启平这孩子真能干,比修电器的师傅还厉害!”说着,硬是从口袋里掏出两个红彤彤的苹果塞给何启平,作为酬谢。那苹果又大又圆,散发着淡淡的果香,在那个年代可是稀罕物。
何启平捧着苹果,心里美滋滋的,这小小的“成功”极大地鼓舞了他。他觉得自己或许真能吃修理这碗饭,以后不仅能帮家里省点钱,还能给别人帮忙,这种被需要的感觉让他充满了成就感。他把其中一个苹果递给妹妹何虹平,“你吃,这苹果可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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