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的清晨,凉意渐起,院子里的老榆树开始零星地飘落几片黄叶。何家小院的气氛,不同于往日的烟火喧闹,弥漫着一种克制而深沉的离别情绪。
今天,是何承平离家前往省城财会学校报到的日子。
天刚蒙蒙亮,李秀兰就起来了。她轻手轻脚地在灶间忙碌着,锅里咕嘟咕嘟地熬着浓稠的小米粥,灶台上放着煮好的鸡蛋和特意起早去国营饭店排队买回来的肉包子。她要把儿子离家前的最后一顿饭,准备得丰盛妥帖。
何天能默默地将昨晚就已检查了无数遍的行李又归置了一遍。一个半旧的樟木箱子,里面装着李秀兰新做的两身衣服、几件半新的内衣、洗漱用品,还有一本《新华字典》和几本专业基础书籍。箱子不算沉,却装满了父母的牵挂与期盼。
何承平也早早醒了,穿上那身崭新的深蓝色的确良衣裤,整个人显得格外精神挺拔。他看着父母忙碌的身影,看着还在睡梦中的弟弟妹妹的房间,心中涌起一股复杂难言的情绪。有对未来的憧憬,有离家的不舍,更有一种即将肩负起家庭期望的沉甸甸的责任感。
何启平和何虹平也陆续起床了。何启平围着大哥转,眼里满是崇拜和不舍,嘴里不停念叨着:“哥,你到了省城,记得给我们写信啊!听说省城有好多汽车,你看清楚了回来告诉我!”
何虹平则安静地帮母亲摆好碗筷,看着大哥,轻声说:“哥,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舍不得吃饭。” 她知道,中专生活虽然有了国家补助,但条件依然艰苦,大哥又是个习惯节俭的人。
一家人围坐在小方桌前,吃着临行前的早饭。气氛有些沉默,连平日里最活泼的何启平也埋头猛吃,不敢多说话,生怕一开口,那股离愁别绪就会控制不住。
吃完饭,何天能推出那辆擦拭得锃亮的自行车,将樟木箱子牢牢捆在后座上。何承平背上挎包,里面装着录取通知书、户口迁移证明等紧要文件和路上吃的干粮。
“爸,妈,我走了。”何承平站在院门口,对着父母,郑重地说道。
“哎,路上小心,到了就给家里拍电报。”李秀兰上前,替儿子理了理本就很平整的衣领,声音有些哽咽,却强忍着没有落泪。
何天能点点头,大手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去吧。好好学习,家里不用你操心。”
“哥,保重!”
“大哥,记得写信!”
在弟弟妹妹的叮嘱声中,何承平跨上自行车的后座,何天能蹬起车子,父子二人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初升的朝阳里。
李秀兰一直站在门口,直到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背影,才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角,转身回到突然显得空荡了许多的院子里。大儿子的离开,仿佛一下子抽走了这个家的一部分主心骨,让她心里空落落的。
何虹平走上前,握住母亲的手,轻声说:“妈,大哥是去奔前程了,是好事。”
李秀兰看着小女儿懂事的样子,心里一暖,深吸一口气,振作起精神:“对,是好事!咱们家会越来越好的!启平,虹平,收拾一下,你们也快开学了。”
生活的齿轮继续向前转动,不会因为任何人的离别而停歇。
何承平离开后,何家小院的日子仿佛被按下了快进键。何启平升入初中,课程比小学繁重了些,但他对机械的热爱有增无减,一有空就往县里唯一的那家修理铺跑,帮老师傅打下手,顺便“偷师学艺”,小手上经常沾满油污,眼神却越来越亮。
何虹平也开始了小学三年级的学习。她凭借前世的知识底子和这一世的用心,学业上毫无压力,依旧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她将更多的精力用在观察和思考上,留意着政策的细微变化,盘算着如何利用已知的信息,在合适的时机为家里谋划更好的未来。没有了空间金手指,她更加注重与家人的沟通和引导。
李秀兰在供销社的工作依旧忙碌,但她开始有意识地利用岗位便利,收集更多市场信息,哪些商品紧俏,哪些原料容易获取,她都默默记在心里。何天能跑车也更勤快了,不仅为了多赚些津贴,也借着走南闯北的机会,拓展着人脉,留意着可能的机遇。夫妻二人虽然文化程度不高,但在女儿有意无意的提醒和现实的教育下,都逐渐有了更长远的目光和未雨绸缪的意识。
与此同时,老宅和三房那边,也不断有消息传来。
何青萍终究是没能如愿去上学。张翠花一句“赔钱货读什么书,浪费钱!”就彻底断了她的念想。刘玉兰更是觉得女儿认几个字不如多干点家务实在。何青萍在家装乖了一段时间,发现除了少挨些打骂,并不能改变任何实质性的东西,心中的怨恨与绝望日益深重,性格也变得更加阴沉寡言。她将所有的恨意都埋在心里,像一条蛰伏在阴暗处的毒蛇,只是暂时收敛了毒牙。
而三叔何天良家,随着叶春燕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家里的气氛也愈发诡异。何天良依旧酗酒,但对叶春燕动手的次数少了,更多了一种焦灼的期盼。叶春燕则将“生儿子”当成了唯一的信仰和救命稻草,对仙姑的偏方深信不疑,每天雷打不动地熬着那黑乎乎的药汁,满屋子都弥漫着苦涩古怪的气味。她对几个女儿越发苛刻,仿佛她们多呼吸一口空气都会影响到她肚子里“金孙”的运势。来儿、念儿、盼儿几个女孩,如同惊弓之鸟,在父母的忽视与母亲的迁怒中,艰难地求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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