夯土筑成的围墙在稀薄月光下显出一种粗粝的惨白,它沉默地矗立着,高达两丈有余,如同一条僵死的巨蟒,将内里的秘密紧紧箍住。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似无的、混合着陈旧泥土与金属锈蚀的腥气,沉甸甸地压在金葵和王猛的心头。夜,死寂得只剩下两人刻意压制的呼吸声。
“大人,踩我肩膀。”
王猛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金属摩擦般的沙哑。他魁梧的身躯在墙根阴影里迅速蹲伏下去,像一块磐石。
金葵没有丝毫犹豫,稳稳踏上王猛宽阔厚实的肩头。脚下传来沉稳的力量,他双手扶住冰冷粗糙的夯土墙面。王猛喉间发出一声闷哼,腰腿骤然发力,猛地向上一顶!金葵借势提气,脚尖在墙面一点,身体如离弦之箭向上蹿升,一个干净利落的鹞子翻身,人已稳稳落在墙头。触感传来,他心头微凛——这墙顶端的宽度远超预估,竟可容两人并肩而行,绝非寻常庄院该有的制式,倒像是,某种防御工事的遗存。
他立刻伏低身体,几乎与墙头的尘土融为一体,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墙内。王猛的动作同样迅捷,金葵抛下的绳索刚垂落,他已抓住绳索末端,双脚在夯土墙面上交替猛蹬两下,借力飞腾,壮硕的身躯竟显得异常轻灵,瞬间也翻上了墙头,悄无声息地伏在金葵身侧。
两人屏息凝神,向院中望去。
残月挣扎着向西天沉落,吝啬地洒下最后一片昏惨惨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院落的轮廓。
西面是他们立足的高墙;东面,三间茅草屋如同匍匐的野兽,沉默地蛰伏在阴影里;南面,两扇巨大的门扉隐在更深的黑暗中,看不清颜色与纹路,只觉其厚重无比,带着拒人千里的森严;北面,一座巍峨的建筑拔地而起,黑黢黢的剪影直刺向黯淡的夜空。那建筑样式古朴雄浑,重檐高耸,檐角虽在夜色中模糊,却依稀能辨出宫观特有的、向上微翘的轮廓,巨大的斗拱结构在檐下形成深不可测的阴影,透着一股源自久远年代的、令人心悸的威压。整座院子,如同一个巨大的、冰冷的石椁,死气沉沉,不见一丝灯火,更无巡哨走动的迹象。
“时辰不多了,天亮之前若不能撤出,天光一亮,我等便是砧板上的鱼肉。”
金葵的声音压得极低,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
王猛无声点头,目光再次扫过下方,确认安全。两人迅速将带来的青铜飞爪绳索在墙头夯实的土块间固定牢靠,绳尾垂向院内。他们如狸猫般轻盈滑下,落地时屈膝卸力,悄无声息。
金葵眼神一递,一个简洁的手势首先指向南面那两扇巨大的门扉方向。王猛会意,魁梧的身影在院墙投下的阴影中几个起落闪动,已如鬼魅般贴到了那两扇巨门之前。他伸出蒲扇般的大手,谨慎地推了推,门扉纹丝不动。
借着月亮的微光,可见门后一根需一人环抱的巨大原木,稳稳地顶在两扇门内侧,形成“顶门杠”。而门栓本身,竟是一根粗壮无比、闪烁着幽冷光泽的青铜方杠,深深嵌入两侧门框预留的巨大石槽中,其重量绝非一人之力可以抬起安装。
“大人,”
王猛退回金葵身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门从内用青铜巨杠和顶门原木封死,严丝合缝。这绝非空宅!里面必然有人,且人数不少。这顶门杠,非三四个壮汉合力不能安置。我们如果退出,只能原路攀绳,万不可再动此门,以免打草惊蛇。”
金葵面色沉凝如水。他再次抬头,目光锐利地确认了墙上绳索垂落的位置——那是他们在这诡异院落里唯一的生机。他朝王猛重重点头,两人矮下身,如同两道紧贴地面的黑影,悄无声息地朝东面那三间茅草屋潜去。
第一间草屋的木门并未上锁,轻轻一推便发出细微的呻吟。一股浓烈的、带着木质焦糊感的特殊气味扑面而来。屋内漆黑一片,王猛闪身而入,摸索着抓起一把地上的东西,入手沉重冰凉,颗粒感分明。他凑到鼻端一嗅,浓重的炭味钻入鼻腔。
“大人,是炭!上好的硬木炭!”
他低声禀报。
金葵的心猛地一沉,寒意顺着脊椎爬升。硬木炭,正是熔炼青铜所需的核心燃料!铜绿山被盗掘的巨量矿石,难道最终的冶炼之所,竟隐藏在这荒僻的宫观之内?他踏入屋中,抓起一把炭块,指腹感受到坚硬冰冷的质地和清晰的棱角,这是经过精心筛选、烧制透彻的优质燃料,绝非寻常家用之物。
第二间草屋的门同样虚掩。推门而入,一股浓烈的金属腥味和烟火气混杂着扑面而来。借着门外微光,可见屋内杂乱却功能分明:墙角堆放着成型的青铜工具——沉重的斧子、锋利的凿子、厚实的锤头,甚至还有几个巨大的车轮轮毂,粗糙的砂模痕迹尚未完全打磨干净。屋子中央,是一座用厚实夯土和耐火土砖砌成的煅台,下方炉膛深邃。金葵眼神锐利,快步上前,伸出手掌,小心翼翼地悬停在煅台表面上方寸许。一股微弱却实实在在的温热感,透过冰冷的青铜台面传递到他的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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