勐巴村的月光带着股薄荷的凉,陈默坐在竹楼的露台上,指尖捻着那枚归乡哨。哨身的螺旋纹里还沾着澜沧江的水汽,与他臂上血藤花的露珠相互映照,在月光下泛着细碎的银辉。老祭司说这枚哨子浸过三代人的血——刀兰的指血、阿木的牙血,还有此刻正顺着他指尖往下渗的血珠。
“种子泡好了。”老杨端着个粗陶碗走上露台,碗里的归乡子种子被暗红色的液体泡得发胀,那是用陈默的血混着归乡哨的磨屑调成的,“老祭司说,得等月上中天,才能种进‘骨坛’里。”
陈默接过陶碗,种子的表皮已经裂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仁,像无数个蜷缩的胚胎。他想起刀兰日记里的话:“归乡子的根须会顺着血脉生长,种它的人在哪,藤蔓就往哪爬,直到把所有失散的魂都缠回来。”
露台角落的石台上,放着个半人高的陶罐,坛口缠着圈褪色的红布,布上绣着朵向日葵——是石头的笔迹。老祭司说这是“骨坛”,里面装着勐巴村几十年来没能回家的人的骨灰,最底层埋着刀兰母亲的骸骨,当年她就是在这竹楼里,被蚀骨藤的瘴气夺去了性命。
月轮爬到竹梢头时,陈默解开坛口的红布。一股混杂着草木灰与骨殖的气息扑面而来,坛底的骨灰里,竟钻出几缕极细的血藤须根,正朝着陶碗的方向伸展,像在渴望着什么。
“种吧。”老祭司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他手里拿着把骨铲,铲头是用刀兰母亲的腿骨磨的,“刀兰说,归乡子的第一粒种子,得由带着‘共生印’的人亲手埋下。”
陈默的目光落在自己臂上——血藤花与归乡子银刺交织的地方,已经烙下块淡金色的印记,老杨说这就是“共生印”,是人与藤真正心意相通的证明。他接过骨铲,指尖触到腿骨的温润,突然想起刀兰日记里画的小像: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正用这把骨铲在竹楼前种花,旁边的小女孩举着半块薄荷糖,笑得露出缺了颗门牙的牙床。
归乡子种子落进骨坛的瞬间,血藤须根突然疯长,像无数只手将种子紧紧抱住。骨灰里冒出缕缕青烟,在月光下凝成模糊的人影:有梳麻花辫的女人在浇花,有举着薄荷糖的小女孩在奔跑,还有个穿军装的年轻人在吹骨哨,哨声里混着“回家”两个字。
“是刀兰的娘亲和小时候的她!”老杨的声音发颤,他在刀兰的遗物里见过这张照片,只是照片里的年轻人一直看不清脸,此刻在青烟里却清晰起来——眉眼竟和陈默有几分相似,“那个吹哨子的……”
“是她从未见过的父亲。”老祭司的拐杖在地上敲了敲,青烟里的年轻人突然转身,朝着陈默深深鞠了一躬,身影渐渐消散在月光里,“刀兰说,她爹是解放军,当年剿匪时牺牲在勐巴村,尸骨一直没找到。归乡子能唤回残魂,让他们一家在骨坛里团圆。”
陈默的指腹在归乡哨上摩挲,哨身突然发烫,竟自动发出低沉的嗡鸣。骨坛里的血藤须根顺着嗡鸣的频率摆动,在骨灰上织出个巨大的“家”字,字的笔画里开出细碎的白花,是归乡子在开花。
孩子们被哨声引来,趴在露台边好奇地张望。最小的那个女孩突然指着骨坛喊:“里面有好多萤火虫!”
陈默低头看去,白花的花蕊里果然闪烁着点点绿光,像被藤子裹住的星光。他想起阿木日记里写的“归乡子的花能装下魂灵,等到来年花开,就能跟着藤蔓回家”,原来不是童话。
就在这时,竹楼外传来血藤剧烈晃动的声响。老杨举着枪冲出去,很快又跑回来,脸色煞白:“是矿主的死忠!他们带着蚀骨藤的根粉,想毁掉骨坛!”
陈默的共生印突然灼痛起来,骨坛里的归乡子白花瞬间合拢,像在防御。血藤从露台的缝隙里钻出来,在陈默周身织成个密不透风的茧,他感觉到藤蔓在传递焦急的情绪——蚀骨藤的根粉混着煤油,一旦点燃,整座竹楼都会变成火海。
“用归乡哨!”老祭司突然高喊,“归乡子的花怕火,但哨声能让它们暂时闭花,把根须扎进地里避火!”
陈默将归乡哨凑到唇边,哨声穿透竹楼的夜雾,带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骨坛里的归乡子须根果然疯狂往地下钻,白花彻底闭合,像颗颗饱满的种子。而竹楼外的血藤则顺着哨声的方向蔓延,在地面织成道厚厚的藤墙,将举着火把的矿主死忠挡在村口。
“他们在扔根粉!”老杨的枪响了,子弹打在藤墙上,溅起片绿色的粉末——蚀骨藤的根粉遇血就燃,好在血藤的藤墙够厚,暂时没烧起来。
陈默的哨声陡然拔高,骨坛里的归乡子须根突然从地下钻出,在竹楼四周织成个巨大的穹顶,将整个村子罩在下面。矿主死忠扔进来的火把撞在穹顶上,瞬间被归乡子的汁液浇灭,只留下股刺鼻的焦糊味。
“是刀兰画的‘护村藤’!”老祭司看着穹顶的纹路,激动得声音发颤,“她三十年前就画过这图案,说总有一天,归乡子会罩住勐巴村,让蚀骨藤再也进不来!”
哨声渐渐平息时,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归乡子的穹顶慢慢散去,露出底下安然无恙的竹楼和趴在地上的矿主死忠——他们被血藤缠成了粽子,嘴里还在嘶吼着“蚀骨藤万岁”。
陈默走到骨坛边,归乡子的白花已经重新绽放,花蕊里的绿光更亮了,隐约能看见刀兰一家的身影在花里对他笑。他突然明白“蚀骨”二字最深的含义:那些刻进骨髓的痛,那些流进血脉的恨,最终都会被“回家”的执念化解,像归乡子的藤蔓,缠过白骨,绕过血泪,终将在故土上开出干净的花。
老杨抱着个孩子走过来,那孩子手里攥着片归乡子的花瓣,花瓣上的绿光正慢慢渗进他掌心的缺指处,留下个小小的螺旋印。“老祭司说,这孩子以后能和血藤说话了。”
陈默摸了摸孩子的头,归乡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像在回应着什么。竹楼外,血藤正顺着澜沧江的方向蔓延,藤叶上的露珠滚落,在地上汇成细小的溪流,映着初升的朝阳,像条通往东方的金河。
他知道,这枚归乡哨的使命还没结束,归乡子的藤蔓还会继续生长。但只要哨音还在,只要种子落进了故土,那些在缅北的蚀骨之痛,就总有被抚平的一天。就像此刻骨坛里的白花,在月光与晨光的交替里,静静绽放,等着把所有迷路的魂灵,都轻轻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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