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那场坦诚而迫切的对话,像一束骤然亮起的光,照进了苏诺和瑞丞原本被“更高处”的惯性思维所笼罩的前路。光柱中,悬浮着的不再只是抽象的理论方程和遥远的星空图景,还有房价、签证、父母的白发、深夜独处时分的寂静,以及内心深处对“在一起”这个简单状态的、日益清晰的渴望。
回到各自轨道的两人,默契地将寻找“交汇点”列入了最高优先级的待办事项。这并非易事。他们如同两位经验丰富但目标不同的星际导航员,需要将两张绘制在不同坐标系、标注着迥异地形(学术界、工业界、国家实验室、国际组织)的星图叠加起来,寻找那个可能同时满足两人职业发展、生活品质,并能安放这份深厚情感的“宜居带”。
苏诺的行动迅速而务实。她利用参与 ESA “宇宙编年史”工作组和国内“昊天镜”项目的机会,有意识地拓展自己的人脉网络,不再仅仅讨论科学,也开始旁敲侧击地了解欧洲、北美以及亚洲其他顶尖研究机构的人员招聘动态、团队文化,甚至对“双职工”学者的支持政策。她与陈老师进行了一次深入的长谈,坦诚了自己对未来的新考虑。出乎意料的是,陈老师并未表现出失望,反而表示了理解和支持。
“科学探索的路有很多条,不一定非要挤在独木桥上。”陈老师啜着茶,缓缓说道,“你的框架已经显示了其价值和影响力,这为你赢得了选择权。无论是去推动大项目,还是沉下心来深耕具体问题,或者去寻找教学与研究的平衡,甚至尝试将你的物理洞察力应用到更广阔的领域……只要不停止思考和创造,就是有价值的。重要的是,找到能让你持续燃烧热情,同时也能让你生活得踏实、快乐的环境。”
导师的开明让苏诺卸下了一大心理负担。她开始更积极地回应一些猎头或学术招聘委员会的接触,并谨慎地筛选那些可能同时适合她和瑞丞的机会。
瑞丞这边,进程则稍显滞涩。CERN的理论物理博士后职位竞争激烈,出路通常指向更顶尖大学或研究所的教职,或者继续在类似的高能物理理论中心做长期研究员。这类职位的地理分布本就稀疏,且很少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出现两个空缺,更何况是分属不同细分子领域(弦论宇宙学 vs. 星系天体物理)。弗兰切斯卡教授虽然理解他的个人考虑,但能提供的帮助有限,毕竟学术市场的运行遵循着自身的、近乎冷酷的逻辑。
瑞丞也尝试将目光投向工业界。他联系了几家在量子计算、人工智能基础算法或先进材料模拟方面有前沿研发需求的高科技公司。初步接触下来,他发现自己的理论物理背景确实能带来独特的视角,但对方更看重的是他将复杂问题抽象化、模型化的能力,以及强大的数学和编程技能,而非他具体的宇宙学研究内容。这意味着一场不小的转型,需要学习新的知识体系,适应截然不同的工作节奏和评价标准。而且,这类职位大多集中在少数几个科技中心(如硅谷、苏黎世、北京/深圳),同样需要与苏诺的机会进行地理上的匹配。
两人定期通过加密的视频通话软件(出于职业习惯)分享进展、分析利弊、互相打气。讨论常常进行到深夜,屏幕两端的人脸上都带着疲惫,但眼神却比以往多了几分主动规划的锐利。
“慕尼黑马普天文研究所那边有个‘星系与宇宙学’方向的 junior research group leader(青年研究组长)职位在招人,独立性强,启动资金也不错。”苏诺分享着一条信息,“但要求五年内建立起有国际竞争力的团队,压力会非常大。而且,德国……你的德语怎么样?”
“仅限于点咖啡和问路。”瑞丞苦笑,“不过,如果机会真的好,语言可以学。我更担心的是,那边高能物理理论的方向是否匹配。马普物理研究所或许有相关组,但两个所不在一个城市,通勤会很麻烦。”
“日内瓦大学有一个‘计算天体物理’的副教授位置,强调多波段数据融合和数值模拟,和我的框架很契合。”瑞丞也分享道,“但他们明确要求有独立教学经验,而且竞争肯定白热化。你呢?对教学有兴趣吗?在瑞士生活……”
“教学我可以尝试,但短期内肯定要投入大量精力备课。”苏诺思考着,“瑞士的生活质量高,但成本也惊人。而且,离开ESA工作组和‘昊天镜’的核心圈子,会不会让我之前积累的影响力打折扣?”
这样的对话反复进行。每一个机会都像一颗遥远的行星,拥有诱人的大气层和可能适宜的温度,但仔细审视,总有不尽如人意的“偏心率”或“恶劣天气”。他们就像在玩一场高难度的星际拼图,手中的碎片形状各异,要找到两块能严丝合缝拼接在一起,并且图案还能组成美好画面的,难上加难。
压力不仅来自外部。内部的细微裂痕也开始显现。一次,因为苏诺临时被ESA一个紧急电话会议拖住,错过了与瑞丞约好的讨论时间。瑞丞等待许久,发去的消息也石沉大海,直到深夜才收到苏诺疲惫的道歉。一股莫名的烦躁涌上瑞丞心头,他忍不住回复了一句略带埋怨的话:「你的时间好像永远属于别人,永远在应对‘紧急’。」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