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他学会了最标准的贵族礼仪,记住了最复杂的家谱与纹章学,能流利地使用三种大陆通用语言进行读写,甚至在玛格丽特姨母的“要求”下,磕磕绊绊地掌握了魔法理论最基础的知识(尽管他毫无天赋)。他变得沉默,隐忍,善于观察,学会了用冰冷的外壳包裹内心所有的情绪。
他也不再是那个只会仗着家族权势横行霸道的、纯粹的“纨绔”。在斯特劳斯伯爵府那令人窒息的冰冷与规训之下,某种更深沉、更黑暗、也更执拗的东西,在他心底悄悄滋生、蔓延——是对命运的不甘,是对被安排人生的反抗,是对“力量”与“改变”的畸形渴望,也是…对那个远在北境、看似溺爱他却将他放逐、名为“家”的地方,复杂难言的爱与恨交织的情感。
十年。他从一个需要被“管教”的麻烦孩童,变成了一个需要被“警惕”和“评估”的、更大的麻烦。他弄出了“魔导蒸汽机”,办了《魔法蒸汽日报》,与矮人勾结,与索罗斯家族的危险女儿周旋,甚至…将手伸向了皇宫。他从“霍亨索伦之耻”,变成了某些人眼中“危险的变数”、“需要被清除的异端”、或者…“有利用价值的棋子”。
而这一切的起点,或许,都可以追溯到十年前,母亲将他送上马车时,那含泪却坚决的眼神,和那句仿佛用尽全身力气才说出口的、轻不可闻的低语:
“利昂,去你姨母那里…好好学…至少,要学会…保护自己…”
保护自己。
十年了。他学会了吗?
或许吧。用冰冷的外壳,用隐忍的算计,用不择手段的挣扎,用点燃另一盏“光”的疯狂。
但,这够吗?
在面对莱因哈特·温莎那优雅而冰冷的税务围剿时,在面对马库斯·索罗斯与菲利克斯·梅特涅那肮脏的算计时,在面对魔法学院那不可撼动的权威时,在面对斯特劳斯伯爵府这永恒的冰冷与漠视时,在面对…那个远在北境、看似强大、却也可能因他而陷入被动、甚至危机的“家”时…
他这点微不足道的、挣扎求存的“自我保护”,真的够吗?
答案,显然是否定的。
所以,他需要更多。需要更强有力的“盾”,更锋利的“剑”,更需要…一个足以让他摆脱“棋子”命运、甚至反过来成为“棋手”的…“位置”。
一个,他生来就有资格、却一直被所有人(包括他自己)视为不可能、甚至视为笑话的…“位置”。
沉默,在精致的银质餐具与骨瓷的轻微碰撞声中,持续着,蔓延着,仿佛没有尽头。奶油松露浓汤被撤下,换上了香煎银鳕鱼;然后是烤小牛脊肉;接着是淋着清冽酱汁的翠绿蔬菜沙拉;最后,是那盏浸着蜂蜜和玫瑰露的、晶莹剔透的冰镇水果塔……
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都冰冷得如同这间餐厅的氛围,也如同…餐桌上这三个人之间,那冰冷、沉重、仿佛永远无法打破的隔阂与沉默。
直到最后一口甜腻冰凉的果肉在口中融化、咽下,直到银质的小勺被轻轻搁在骨瓷碟边,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玛格丽特姨母,才缓缓地、放下了手中那柄末端镶嵌着一颗冰蓝色宝石的银质餐刀。
“当啷。”
一声轻微的、却在此刻寂静无声的餐厅中显得格外清脆的声响。
艾丽莎几乎在同一时间,也停下了动作。她的双手,重新交叠,放回铺着雪白亚麻餐巾的腿上,姿态恢复到来时的那种、完美的、冰冷的静止。
玛格丽特姨母拿起餐巾,轻轻擦拭了一下嘴角——一个毫无必要的动作。然后,她抬起眼,那双冰蓝色的、仿佛能冻结时空的眼眸,平静地、不带任何情绪地,扫过长桌两端。
目光,首先在艾丽莎脸上停留了极其短暂的一瞬,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那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冰冷的探针,缓缓地、移到了利昂的脸上。
利昂没有躲避,也没有立刻做出回应。他只是缓缓地、放下了手中同样冰冷的银质刀叉,拿起餐巾,同样擦拭了一下嘴角。动作标准,平稳,却带着一种与这奢华环境格格不入的、属于他自己的、冰冷的疏离感。
然后,他抬起头,紫黑色的眼眸,平静地、迎上玛格丽特姨母那审视的、仿佛能穿透灵魂的目光。
“姨母大人,” 利昂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显得有些嘶哑,但语气平静,清晰,在这死寂的餐厅中回荡,却奇异地没有激起任何回音,仿佛被这房间本身所吸收,“感谢您今晚的款待。”
标准的、客套的、毫无意义的贵族式结束语。
玛格丽特姨母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冰封湖泊般的容颜,在魔法水晶灯冰冷的光芒直射下,甚至显得有些透明。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这句“感谢”,但那冰蓝色的眼眸,依旧一瞬不瞬地、锁定在利昂脸上,等待着…他真正要说的话。以她对利昂的了解,以这十年来无数次的、类似的、冰冷对峙的经验,她知道,这顿沉默到令人窒息的晚餐,绝不会以这样一句无关痛痒的客套话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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