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两个字,她说得很轻,甚至没有什么力度,但其中蕴含的意味,却比任何疾言厉色的命令都要可怕。那不是商量,不是建议,而是最终的通牒,是划下的底线,是给予的、也是最后的选择。
听话。服从安排。接受“改造”。做一枚合格的、不再惹是生非的棋子。
否则……
否则会怎样?她没有说。但那种平静目光下蕴含的、无声的威压,比任何威胁都更令人窒息。那意味着,她将收回那点基于亲情和承诺的、微不足道的“看顾”,意味着他将彻底暴露在王都的狂风暴雨中,失去斯特劳斯伯爵府这最后一片或许能提供些许遮蔽的屋檐,也意味着……他将辜负母亲最后的期望,让远在北境的父亲和爷爷,真的因为他这个不成器的儿子/孙子,而颜面尽失,甚至可能陷入被动。
餐厅里再次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不知名鸟雀的啁啾,更加衬托出室内的凝滞。阳光似乎又黯淡了一些,灰白色的光线无力地涂抹在光洁的桌面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
利昂僵坐在椅子上,握着叉子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他感到一股冰冷的寒意,从尾椎骨一路窜上头顶,瞬间冻结了血液。玛格丽特姨母的话,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精准而残忍地剖开了所有温情脉脉的伪装,将他最不堪、最无力、也最依赖的处境,赤裸裸地展现在他自己面前。
原来,他一直赖以苟延残喘的所谓“庇护所”,所谓的“亲情”,所谓的“看顾”,其本质,竟是如此冷酷而现实。他不是被接纳的家人,而是一个需要被“管控”的麻烦,一个可能带来风险的“隐患”。他的价值,不在于他本身,而在于他背后所代表的霍亨索伦家族,以及维持表面和平、避免给家族抹黑的“需要”。
而艾丽莎,这个他名义上的未婚妻,他一度试图反抗、试图划清界限的对象,竟然从一开始,就是玛格丽特姨母选定的、执行这项“管控”和“改造”计划的最佳人选。她的天赋,她的冷静,她的……绝对理性,都让她成为了最合适的“监工”和“引导者”。而他之前那番“走自己的路”的宣言,在玛格丽特姨母眼中,恐怕只是一场可笑的、孩子气的闹脾气,早已被预料,并且用这种最直接、也最无情的方式,彻底碾碎。
巨大的屈辱感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但这一次,潮水之下,却不再是最初那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愤怒和绝望,而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死寂的冰冷。愤怒烧尽之后,只剩下灰烬。而灰烬,是冰冷的。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叉子的手,任由那冰凉的金属落在瓷盘边缘,发出“叮”的一声轻响。然后,他抬起头,目光越过餐桌上精致的银质烛台,越过那杯已经微凉的红茶,最终,落在了玛格丽特姨母那双平静无波的冰蓝色眼眸上。
没有愤怒,没有哀求,没有争辩,甚至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那双紫黑色的眸子里,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冻彻骨髓的平静,以及在那平静之下,一丝微弱却顽强闪烁的、如同冰层下幽暗火种的……认命,以及认命之后,破釜沉舟般的决绝。
他张开嘴,因为紧张和干涩,嘴唇有些皲裂。他舔了舔嘴唇,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平稳,甚至带着一丝……空洞的顺从:
“我明白了,姨母大人。”
他的声音不高,但在寂静的餐厅里,异常清晰。
“我会……服从艾丽莎小姐的安排。”
他没有看艾丽莎。他知道,此刻艾丽莎一定也在看着他,用那双能看透人心的紫眸,平静地、或许带着一丝了然,观察着他的反应。但他不想看。他怕自己眼中那点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冰冷的决绝,会在对上那双眼睛时,再次崩溃。
玛格丽特姨母静静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五秒钟。那目光仿佛要穿透他的皮囊,直视他灵魂深处最细微的颤动。最终,她几不可察地,微微点了一下头。那动作轻微得几乎看不见,却像是一道最终的判决,尘埃落定。
“很好。” 她重新拿起银质餐刀,开始切割盘中剩下的培根,动作依旧优雅精准,仿佛刚才那番足以决定一个年轻人命运走向的对话,不过是早餐时一句无关紧要的闲谈。“吃饭吧。食物凉了,对身体无益。”
命令已下,态度已明。无需再多言。
利昂低下头,重新拿起叉子,开始机械地、沉默地进食。燕麦面包粗糙的口感,煎蛋油腻的香气,火腿咸淡适中的味道……所有的一切,都失去了意义,只是维持这具躯体运转所必须摄入的燃料。他吃得很快,很安静,仿佛要将所有的情绪,所有的屈辱,所有的不甘,都囫囵吞咽下去,消化在胃里,不让它们泄露分毫。
艾丽莎也重新开始小口啜饮她那杯淡金色的药草茶,姿态优雅,神色平静,仿佛刚才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只有她握着银匙的、纤细白皙的手指,微微收紧的力道,泄露了内心并非全无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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