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餐在一种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窒息的沉默中继续。刀叉与瓷盘碰撞的声音,咀嚼吞咽的声音,甚至呼吸的声音,都被无限放大,敲击在每个人的耳膜上。
直到利昂将盘中最后一点食物吃完,将杯中最后一口红茶饮尽,用餐巾擦了擦嘴角,然后站起身,向着主位的玛格丽特姨母微微躬身行礼:
“姨母大人,我吃好了。先去训练场了。”
他的声音平稳,举止得体,挑不出任何错处。
玛格丽特姨母没有抬头,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准许。
利昂又转向艾丽莎,同样微微颔首:“艾丽莎小姐,慢用。” 语气平淡,如同最普通的客套。
艾丽莎抬起眼眸,紫水晶般的眸子平静地看了他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没有言语。
利昂不再停留,转身,迈着平稳却略显僵硬的步伐,走出了餐厅。厚重的橡木门在他身后轻轻合拢,隔绝了室内那令人窒息的气氛,也隔绝了那两道落在他背影上、含义截然不同的目光。
走廊里冰冷而空旷。利昂深深地、缓缓地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清晨的空气带着石砌建筑特有的阴凉,吸入肺腑,却让他感到一种近乎麻木的清醒。
服从。
听话。
他扯了扯嘴角,想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却发现脸部肌肉僵硬得不听使唤。
也好。既然无路可退,既然这就是现实。那么,就“听话”吧。至少,在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路之前,在拥有足以撕碎这一切的力量之前……听话,是活下去,也是积蓄力量的唯一选择。
只是,这一次的“听话”,将不再是因为怯懦,因为依赖,因为幻想。而是因为……认清了现实,吞下了耻辱,并将这一切,化为了冰冷燃料的、名为“生存”与“复仇”的决意。
他挺直了因为昨日训练而依旧酸痛的脊背,向着训练场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背影在空旷的走廊中,被拉得很长,很孤独,却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孤独的深处,悄然滋长,坚硬如铁。
餐厅内,玛格丽特姨母用餐巾轻轻拭了拭嘴角,动作优雅无可挑剔。她冰蓝色的目光掠过对面安静用餐的艾丽莎,最终落在利昂刚刚离开的空座位上,停留了数秒。
“他变了。” 她忽然开口,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是陈述还是评价。
艾丽莎搅动银匙的动作微微一顿,抬起眼眸,看向自己的老师。
玛格丽特姨母没有看她,依旧望着那个空位,仿佛能透过厚重的木门,看到那个逐渐远去的、挺直却孤独的背影。
“眼神里的浮躁和怨气少了,” 她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分析一个有趣的魔法现象,“多了点……认命后的沉静,和沉静底下,冻硬了的东西。”
她收回目光,看向艾丽莎,冰蓝色的眼眸深邃如古井:“你做得不错。压垮他最后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让他认清现实,是第一步。只有真正跪下来,看清自己脚下的泥泞,人才有可能,想着要爬起来。”
艾丽莎沉默了片刻,紫眸中光芒微闪,轻声问:“老师,您认为……他能‘爬起来’吗?”
玛格丽特姨母没有立刻回答。她端起那杯清澈的饮品,轻轻晃了晃,看着杯中液体荡起的细微涟漪。
“难。” 她最终吐出这个字,语气依旧平淡,“根基太差,心性已定,又错过了最佳的年纪。霍亨索伦家那套刚猛的路子,不适合他。走魔法一途?他的精神力资质平平,感应迟钝,即便有你的‘宁静之息’辅助,终生成就也有限。至于那手环……”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光芒,“与他确有些渊源,但福祸难料,未必是助益,也可能是催命符。”
她将杯子放下,发出一声轻响。
“但,” 她话锋一转,目光重新变得锐利而冷静,“正因其难,才值得一赌。一头被拔光了牙、打断了腿的幼狼,若是能在绝境中重新长出獠牙,学会用脑子而非蛮力去厮杀……其凶性,其韧性,或许远超那些在顺境中长大的猛兽。”
她看向艾丽莎,语气中带上了一丝罕见的、近乎导师考较学生般的意味:“艾丽莎,你看人很准。你觉得,他眼底那点‘冻硬了的东西’,是什么?”
艾丽莎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淡金色的液体,沉默了片刻。昨夜浴室中的对峙,那番关于身份、地位、婚约本质的冰冷剖析,今晨餐桌旁那强自镇定的顺从,以及那双紫黑色眸子里深藏的、近乎死寂的平静与决绝……一幕幕在她脑海中闪过。
“是……恨。” 她轻声开口,声音清冷如泉,“但不是针对具体某个人、某件事的、沸反盈天的恨。而是……对整个处境,对自身无能,对命运捉弄的……一种冰冷的、沉淀下来的恨意。像是……烧尽的灰烬,冷透了,硬了,但或许……还能再点燃。”
玛格丽特姨母的嘴角,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一下,那是一个极其短暂、近乎不存在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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