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悄然浸透了斯特劳斯伯爵府的每一个角落。法师塔高耸的尖顶刺入深蓝近黑的天幕,几颗黯淡的星子在稀薄的云层后若隐若现。白日训练场的沙尘、汗水和屈辱,浴室里针锋相对的言语交锋,都已沉淀,化作利昂骨子里尚未散尽的酸痛,和心湖深处难以平复的涟漪。
他拖着依旧沉重的身躯,穿过寂静无声的走廊。脚下昂贵的地毯吸去了所有足音,只有墙壁上魔法灯恒定而苍白的光晕,将他拉长的影子投在冰冷的大理石墙壁上,摇曳不定,形单影只。
最终,他停在了那扇熟悉的、雕刻着繁复冰晶花纹的橡木门前。门后,是他名义上的未婚妻,艾丽莎·温莎的卧室,也是他过去无数个夜晚被迫履行“契约”、汲取那微弱“宁静之息”以维持冥想效率的地方。
利昂的手悬在冰冷的黄铜门把手上,指尖微微蜷缩。浴室里那番近乎决裂的宣言,字字句句,犹在耳畔。他划下了界线,拒绝了她的“施舍”与“安排”,宣称要走自己的路。那么此刻,他又凭什么,以何种面目,再次踏入这扇门,回到这张床上?
自尊在无声地尖叫,让他转身离开,去往那个冰冷空洞的客房,哪怕彻夜难眠,哪怕冥想效率退回龟速。那似乎才是与他白日“宣言”相匹配的、孤绝而“有骨气”的选择。
但另一个更冰冷、更现实的声音,在他脑海深处响起,压过了那点可怜的自尊心。
“你需要她。” 那声音如是说,残酷而清晰。“不是需要她的怜悯、她的指导,甚至不是需要她那套更高效的冥想法。你需要的是她身上散发出的、能让你那废物般的冥想效率提升数倍的‘宁静之息’。这是你目前唯一能稳定获取的、快速恢复精神、甚至可能间接刺激那神秘手环残留感应的‘资源’。在找到自己的路之前,在拥有哪怕一丝自保之力前,放弃这唯一的‘捷径’,是愚蠢,是自杀。”
“况且,” 那声音继续冷静地分析,带着洞悉世情的凉薄,“你白天的‘宣言’,在她眼中或许只是一场可笑的孩子气的叛逆。你若此刻退缩,不敢再踏入这扇门,那番话就真成了毫无底气的空谈,徒增笑柄。你若进来,坦然面对,反而坐实了你的‘选择’——你选择利用一切可利用的资源,包括她,来实现你的‘证明’。这无关乞求,无关屈服,这是一场……冰冷的利用。正如她可能也在利用你,利用这场婚约。”
利昂闭了闭眼,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胸膛里翻涌的屈辱、不甘、愤怒,以及那丝破釜沉舟后的虚脱,都被强行压下,冻结成一片深沉的寒潭。睁开眼时,那双紫黑色的眸子里,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和深处一丝决绝的幽光。
“利用……吗?” 他无声地自嘲一笑,转动了门把手。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熟悉的、混合着冰雪气息与冷冽花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比走廊里更显清冷幽寂。房间里没有点灯,只有透过厚重天鹅绒窗帘缝隙渗入的、稀薄如银纱的月光,勾勒出室内家具简洁而优美的轮廓。
巨大的四柱床帷幔低垂,隐约可见一个纤细的身影侧卧其中,银色的长发如同月光织就的瀑布,铺散在深色的枕衾上。艾丽莎似乎已经睡了,呼吸均匀绵长,周身那独特的、能安抚精神躁动的“宁静之息”如同看不见的涟漪,在寂静的房间里缓缓荡漾。
利昂站在门口,停顿了数秒。他在适应黑暗,也在适应内心那细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波澜。然后,他迈步走入,反手轻轻带上门。木质门扉合拢的轻响,在死寂的房间里格外清晰,但床上的身影毫无反应。
他走到床边,没有犹豫,掀开另一侧的丝绒薄被,和衣躺下。床垫柔软而富有弹性,带着阳光晒过后的干燥气息,以及一丝极淡的、属于艾丽莎的冷香。两人之间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恰好是过去几个月形成的、心照不宣的“安全界限”。
利昂闭上眼,尝试摒除杂念,进入冥想。但白日训练的疲惫、精神的高度紧张、以及浴室对峙后残留的心绪激荡,让他难以静心。往常只要靠近艾丽莎,那“宁静之息”便能自然抚平他的烦躁,但今日,那气息似乎也带上了针尖般的寒意,让他无法沉入。
时间在寂静中流淌。月光缓慢偏移。
就在利昂以为今夜将在这僵持与无功的尝试中度过时,身旁一直背对着他、仿佛沉睡的艾丽莎,忽然极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转身,没有言语。只是原本平缓的呼吸,几不可察地顿了一瞬。然后,她向着床的另一侧,微微挪动了一点点身体。
这个动作细微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只是肩膀和背部向后稍稍移开了寸许。但就是这寸许的距离,在两人之间那无形的、僵持的空气中,却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荡开了清晰的涟漪。
她在让出空间。不是邀请,不是接纳,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淡漠的默许。仿佛在说:你要在这里,随你。但界限依旧,勿要逾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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