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丽莎那番冰冷、直白、将利昂所有自尊和希冀都碾碎成尘的话语,如同千万根淬毒的冰针,刺穿皮肉,钉入骨髓,将利昂钉在了耻辱与绝望的十字架上。有那么一瞬间,他感觉自己沉入了温泉池底,冰冷刺骨,无法呼吸,所有的声音和光线都离他远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窒息感。
“乞丐……玉玺……明珠蒙尘……灭顶之灾……”
每一个词都在脑海中尖锐地回响,放大,将他最后一丝残存的侥幸和幻想撕扯得粉碎。原来在她眼中,他不仅是废物,是累赘,是物品,更是……一个可能招致灾祸的、不自量力的蠢货。他甚至连“交易”的资格都没有,只配“安静地待着”,做她棋局上一枚听话的、最好能有点用的棋子。
滚烫的、混合着无尽屈辱和愤怒的液体,几乎要冲溃他最后的理智防线。他猛地从水中坐直,胸膛剧烈起伏,温热的泉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还是其他。他张开嘴,想嘶吼,想咆哮,想用最恶毒的语言诅咒眼前这个美丽而冷酷的冰雪女神。
然而,就在那毁灭性的情绪即将冲口而出的刹那,一股奇异的、冰冷的清明感,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涌出的寒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的熊熊怒火。
是那手环残留的力量?是连续遭受打击后触底反弹的麻木?还是……来自另一个世界的灵魂深处,那份早已被现实磨砺得冰冷而理智的本能?
利昂不知道。但他脸上的潮红迅速褪去,剧烈的喘息渐渐平复,那双因愤怒和绝望而充血的眼睛,以一种不可思议的速度,恢复了深潭般的死寂。不,不是死寂,而是一种更深沉、更可怕的——极致的冷静。
他不再颤抖,不再试图嘶吼。他只是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目光穿透氤氲的水汽,平静地,甚至可以说是漠然地,看向对面依旧闭目养神、仿佛刚才只是碾死了一只虫豸般的艾丽莎。
温泉里的雾气似乎凝固了一瞬。水声依旧潺潺,却衬得这沉默更加压抑,仿佛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宁静。
然后,利昂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因为之前的激动而有些沙哑,但每一个字都吐得异常清晰、平稳,带着一种与他此刻狼狈形象截然不符的、令人心悸的冷漠。
“艾丽莎,”他叫了她的名字,没有用敬语,也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就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如果你这样看我的话,你就大错特错了。”
艾丽莎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但她依旧没有睁眼,仿佛利昂的话语只是水汽的微澜。
利昂没有在意她的无视,继续用那种平铺直叙的语调说道,目光却锐利如刀,仿佛要割开那层朦胧的水雾,直视艾丽莎的灵魂深处:
“这个世界上,并不是纯粹的力量,就能解决一切。”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掂量每一个字的分量。
“是,我现在只是个斗气虚浮的中级骑士,而你,已经是高高在上的高级魔法师,王国最年轻的天才之一。我们之间,实力天差地别。在你眼里,我大概和路边的石头没什么区别,随手可以踢开,或者……踩碎。”
他的语气里没有自嘲,只有陈述。
“但是,艾丽莎,你别忘了。” 利昂的目光微微上移,仿佛穿透了浴室的天花板,看向了更深远的地方,“力量,只是构成‘地位’的一部分,甚至……未必是最关键的那部分。”
艾丽莎依旧没有睁眼,但她的呼吸似乎放缓了一丝。
“你的老师,玛格丽特姨母,”利昂缓缓说道,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玉石上,“她是帝国屈指可数的大魔导师,是无数魔法师仰望的存在,她的个人实力,足以让绝大多数贵族仰望。但她的社会地位,是什么?斯特劳斯伯爵。一个伯爵。”
他看向艾丽莎,目光中带着一种洞悉的冰冷:“而你,是她的学生,最得意的门生。可那又如何?她的爵位,她的领地,她的政治资源,能传给你吗?不能。你终究只是温莎家族的二房次女,你继承不了温莎公爵的财富和权柄,你哥哥维克多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你所能依靠的,除了你自身的魔法天赋,就只有你老师的庇护,以及……温莎这个姓氏带来的、有限的余荫。”
艾丽莎的眉心,极其细微地蹙了一下,仿佛平静的冰面裂开了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
“而我呢?”利昂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残酷的真实,“我是霍亨索伦侯爵的次子。是的,我是次子,上面有被视为北境骄阳、注定继承侯爵之位的哥哥卡尔。但即便如此,按照帝国律法和贵族传统,只要我父亲愿意,只要我哥哥不反对,我成年后,最少也能得到一个实封伯爵的爵位和相应的领地。这是我生来就有的东西,不需要我像你一样,拼尽全力去冲击那虚无缥缈的传奇境界,才能获得与之对等的‘地位’。”
他微微向前倾身,尽管隔着雾气,但那目光却仿佛有了实质的重量:“论身份,我是实权侯爵的嫡子,未来的实封伯爵。论地位,只要霍亨索伦这面旗帜不倒,我在帝国的贵族序列中,就永远有一席之地。这一点,不会因为我是中级骑士还是高级魔法师而改变。你凭什么,用那种居高临下的、仿佛怜悯蝼蚁的眼神看着我?就凭你比我早几年掌握了更强的‘力量’?”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