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专属医女”的第七天,雁门关迎来了难得的宁静夜晚。北戎连续数日的骚扰似乎突然停止了,前线回报说敌军后撤了十里,像是在酝酿什么更大的动作。但至少今夜,没有号角,没有战鼓,只有边塞清冷的月光和呼啸而过的风。
主帐内,萧玦难得没有处理军务。他披着外袍坐在案前,面前摆着一壶酒,两个杯子,却自斟自饮。
苏冉端着煎好的药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幅画面——烛火摇曳,男人侧影孤寂,举杯对月,明明才二十多岁的年纪,背影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沧桑。
她脚步顿了顿,才走过去将药碗放在案上:“王爷,该喝药了。”
萧玦没回头,只盯着杯中晃动的酒液,声音比平时低沉:“放着吧。”这语气不对。
苏冉敏锐地察觉到他情绪异常。她本该放下药就走——作为“医女”,她的职责只是送药,不包括关心王爷的心情。但鬼使神差地,她多问了一句:“王爷是在为战事发愁?”
萧玦终于转头看她。烛光下,他的脸半明半暗,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冰眸此刻却蒙着一层罕见的迷离。苏冉这才发现,他居然已经喝了不少——酒壶半空,而他眼中已有了几分醉意。
“战事?”萧玦轻笑一声,那笑里带着自嘲,“战事从来都是那样,打打停停,死人,再打,再死更多人。习惯了。”这话说得太过直白,以至于苏冉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她站在案边,看着他又给自己倒了一杯,仰头饮尽。酒精作用下,他苍白的脸上浮起不正常的红晕。“王爷伤未痊愈,不宜饮酒。”苏冉终于找回医者的本能,伸手去拿酒壶。
萧玦却先一步按住她的手。他的手很凉,带着酒液的湿意,紧贴在她手背上。苏冉浑身一僵,想抽回,却被他握得更紧。“阿冉,”他叫她名字,声音低哑,“你说,人这一辈子,是不是总在做错误的选择?”
这问题来得突兀,苏冉愣了愣,才道:“人生没有如果,选了就是选了。”
“是啊,选了就是选了。”萧玦松开她的手,重新看向窗外那轮冷月,“有些路,走上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头。”
帐内陷入沉默,只有烛火噼啪作响。苏冉本该离开的,但脚下像生了根。她看着萧玦的侧脸,看着月光在他睫毛上投下的阴影,忽然觉得此刻的他陌生得让她心慌。
“你知道吗,”萧玦又开口,像是在自言自语,“小时候,母妃总说,生在皇家,最要紧的是学会权衡。什么该舍,什么该得,心里要有一杆秤。”
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教我权衡利弊,教我制衡朝堂,教我如何做一个合格的皇子...却从来没教过我,如果那杆秤的两端,一边是江山社稷,一边是...”他的话戛然而止,又灌了一杯酒。
苏冉的心脏像被什么攥紧了。她隐约猜到他想说什么,但又不敢深想。
“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十六岁。”萧玦忽然转了话题,声音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是个刺客,潜入东宫行刺太子。我追了他三条街,最后在一条死胡同里堵住他。他求我放过他,说他家里还有老母妻儿。”
“那你...”苏冉忍不住问。
“我杀了他。”萧玦说,语气毫无波澜,“因为他是刺客,因为他要杀太子,因为放了他后患无穷。回去后,我吐了一整夜,梦里都是他临死前的眼神。”他转过头,看向苏冉,眼中那层迷离褪去,露出深不见底的疲惫:“从那天起我就知道,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注定满手血腥。有些选择,无关对错,只关乎立场。”
苏冉握紧了袖中的手。她想起他为平衡侯府势力而对张氏母女轻拿轻放;想起在京城,他明知她遭人构陷却选择旁观...那些曾经让她心寒齿冷的瞬间,此刻在萧玦的话语中,似乎有了另一种解读。不是不在乎,而是在他权衡的那杆秤上,她从来都不是最重的那一端。这本该让她更恨他的。可不知为何,看着眼前这个褪去所有光环、只是一个疲惫男人的萧玦,她心底涌起的,竟是一丝难以言喻的酸楚。
“王爷醉了。”她听见自己干巴巴地说。
“也许吧。”萧玦不置可否,又倒了一杯酒,却不喝,只是看着杯中倒映的烛光,
“你恨我吗?”这个问题来得太直接,苏冉呼吸一滞。
“恨。”她听到自己说,声音很轻,但很清晰,“恨你把我当棋子,恨你一次次让我失望,恨你...让我不得不逃。”
萧玦笑了,那笑里带着说不出的苍凉:“是啊,该恨。连我自己都恨我自己。”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然后重重放下酒杯:“可是阿冉,你知道吗?有时候,人明知道是错,却不得不做。就像我知道放你走会后悔,却还是做了;就像我知道留下你会恨我,却还是这么做了。”他站起身,脚步有些踉跄。
苏冉下意识想扶,却被他抬手制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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