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安十三年八月初六,午时三刻,颖水北岸。
曹操醒了。
他在昏迷中被人抬回大帐,此刻睁眼,第一个看见的是帐顶的玄色幔帐,第二个是跪在榻前的医官——那医官正抖着手往银针上涂药。
“大、大王醒了……”
曹操没理会。他缓缓侧头,目光落在帐中那具覆盖白布的尸身上。那是夏侯渊,他的族弟,他东路大军的统帅,昨日还在三百步外一箭射杀高览的当世神射。
现在成了一具冰冷的尸体。
曹操撑身坐起。肋骨处传来剧痛——是方才吐血时摔在案角磕伤的。他摆手挥退医官,赤足下榻,走到尸身前,伸手掀开白布。
夏侯渊的面容已被擦拭干净,双目闭合,神态竟有几分安详。若非左胸那个被白羽箭贯穿的血洞,简直像是睡着。
曹操的手伸向那支箭。
箭杆已被军医齐根剪断,只留三寸在体外。他握住箭杆,发力一拔——
“嗤。”
箭镞带着一小块血肉被拔出。鲜血从伤口缓缓渗出,很快染红麻布。
曹操握着这支箭。箭杆是白桦木,箭羽是雕翎,箭镞三棱带血槽——再普通不过的制式箭矢。但就是这支箭,在七十步外射断了夏侯渊的箭囊束带,逼得这位骄傲的神射手自刎谢罪。
“妙才……”曹操的声音嘶哑得像破风箱,“死时……说了什么?”
亲兵曹安跪在帐口,头抵地面,颤抖着答:“夏侯将军说……‘宁死……不降’……”
帐中死寂。
曹操盯着手中的箭,盯着箭镞上那点暗红的血肉。三息之后,他突然拔剑——是榻边那柄倚着的青釭剑——猛地劈向身旁木案!
“咔嚓!”
案角应声而断,滚落在地。
“传令全军——!”
曹操转身,剑指帐外,双目赤红如血:
“今日不过河者,斩!”
“不为妙才复仇者,斩!”
“后退半步者,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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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刻,南岸刘备中军军议堂。
帐中气氛凝重如铁。
刘备坐于主位,左手边是廖湛、诸葛亮、庞统,右手边是程昱、刘晔。黄忠坐在下首——他肋下裹伤的白布已渗出血迹,面色苍白,但腰背依旧挺直。最末座是张合,低着头,手中一块麻布反复擦拭长枪枪杆。那枪杆上刻着两个字:高览。
“斥候急报。”庞统放下手中帛书,“曹操已醒,正调集兵马。先锋为曹休、夏侯尚,皆曹氏年轻将领,率新军一万,已至北岸河滩。”
程昱接口:“西线曹真攻势加剧,翼德将军营前压力倍增。东线于禁——他接替了夏侯渊部——也在整顿兵马,似要猛攻关君侯营垒。”
诸葛亮羽扇轻点沙盘上颖水南岸的工事标记:“曹操三线施压,欲使我首尾难顾。然其东路主将新丧,士气必堕。可令云长固守,待敌疲反击。”
“新筑工事已完备。”廖湛接过话,目光转向张合,“张将军——”
张合抬头。
“前沿三道防线,”廖湛指沙盘,“第一道土垒已空,是为诱敌。第二道木板覆壕沟区后,将军率五千兵守之。待敌冲过木板区,半渡而乱时击之。”
张合握枪的手一紧,指节发白。
“末将……”他声音低沉,“必斩曹休。”
“不。”
开口的是刘备。他起身走到张合面前,伸手按住这位河北旧将的肩膀:
“儁乂,汝任务是阻滞,非复仇。高将军之仇,当在破敌全军——而非杀一曹休。”
张合喉结滚动,眼中血丝更密,但终究垂首:“末将……遵命。”
此时黄忠缓缓站起。老将军身形微晃,但站稳了,抱拳:
“大王,忠尚能开弓。愿往前沿,助张将军守垒。”
刘备看着他肋下渗血的绷带,摇头:“汉升回去休养。明日……还有硬仗。”
帐外传来战鼓声——是北岸。
决战,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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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时初,三线齐动。
【北线·渡口】
曹休勒马立于北岸河滩。他今年二十有二,玄甲长戟,面庞棱角分明,眼中既有初阵的兴奋,也有压不住的紧张。身后一万新军列阵——这些士卒多是建安八年以后募的兵,年轻,装备精良,但真正见过血的不多。
“将士们!”曹休长戟指向前方南岸,“斩刘备军一级,赏千钱!先登南岸者,升三级!为夏侯渊将军报仇——!”
“报仇——!”
吼声参差不齐。
身旁,夏侯尚催马上前。他比曹休小一岁,赤甲红缨,面庞稚气未脱,但眼神凶狠——他是夏侯渊的侄子,叔父之死,他感同身受。
“子烈,”夏侯尚声音发紧,“南岸静得诡异。”
曹休眯眼望去。南岸第一道土垒上空无一人,旗帜歪斜,像已弃守。但他想起父亲曹仁生前教诲:刘备善用诡计。
“纵有诈,亦要冲。”曹休咬牙,“擂鼓——!”
战鼓擂响。三千先锋登船、上浮桥,向对岸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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