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有些晃眼,落在江面上,碎成一片片粼粼的金。
柴桑水寨里最大的那艘楼船上,舱室的门敞开着,江风带着水汽灌进来,稍稍驱散了午后的闷热。一张巨大的江图铺在案上,上面用朱笔和墨笔做着密密麻麻的标记。
周瑜背对着门口,面对着江图,目光落在“江夏”那个位置上,久久不动。他站得笔直,淡青色的披风垂在身后,纹丝不动。
程普、黄盖、韩当等几位老将都在舱内,或坐或立,气氛凝重。空气里除了江风和水浪声,就只有压抑的呼吸。
程普终于忍不住,往前挪了半步,粗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都督,某还是想不明白。那诸葛亮用兵,难道真长了翅膀不成?江夏沿岸七八处营垒,互为犄角,水陆呼应,就算他荆州兵多,怎地……怎地就旬日之间,丢了个干净?”
周瑜没回头。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非战之罪。”
他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像是审视,又像是某种不得不承认的叹服。
“诸葛亮用兵,”周瑜走到案边,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江图上襄阳到江夏的路线,又点向江夏那些被朱笔圈掉的营垒,“不尚奇险诡道,而重两个字——”
他顿了顿,吐出两个音节清晰的字:
“势,序。”
“序?”程普皱眉。
“他先至襄阳,第一件事,不是急吼吼发兵东进。”周瑜的声音平铺直叙,却带着一种冷冽的分析意味,“而是花了两三日,理顺兵马。蔡瑁、张允的水军,文聘、甘宁的步骑,谁主谁次,粮道如何走,斥候如何派……他把这一切都理得清清楚楚,像梳子梳过头发,一丝不乱。”
黄盖忍不住道:“这不是耽误功夫?”
“耽误?”周瑜嘴角扯了扯,没什么笑意,“正是这‘序’,让他后续的动作,快得惊人。兵符令箭一出,各军便知所向,如臂使指。然后,才是‘势’。”
他的手指重重按在江夏的位置:“他令蔡、张水军主力,尽出夏口,不是来攻我某一寨,而是控扼江面。大舰横江,游舸巡弋,一夜之间,我江夏各营之间的水路联系,便被生生切断。陆上,文聘率军稳步推进,拔除外围据点;甘宁领精锐,如尖刀,专捅我最吃紧的关节。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周瑜抬眼,看向程普等人:“最要命的是,他自己亲率一部水军,沿汉水北上,做出要迂回包抄,彻底断绝江夏与夏口联系的架势。守将惊疑不定,怕被合围,仓促后撤……”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
结果已经摆在那里。仓促后撤的部队,在半道上被以逸待劳的甘宁截个正着,一冲即溃。门户一开,后面的营垒便守不住了。等周瑜在柴桑接到确切军报时,败局已定,江夏吴军被分割得七零八落,战船被蔡瑁追击俘获了不少。
“其势已成,其序不乱。”周瑜总结道,声音里听不出什么情绪,“我若当时执意要救江夏残兵,派船队西进,只会一头撞进他以逸待劳的水军阵中,被他慢慢磨掉。不如弃卒保帅,保全水军主力,速回柴桑。这里,才是根本。”
舱内一片沉默。几位老将都是打老了仗的,自然听得出周瑜话里的意思。不是不想救,是救不了,硬救只会把老本也赔进去。只是这“弃卒保帅”的决断,说出来,终究让人心里发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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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面上,并不平静。
甘宁站在一艘走舸的船头,锦帆在身后哗啦啦地响。他身后跟着二三十条快船,如同离弦的箭,破开江水,朝着柴桑水寨的外围直插过去。
“叫阵!给老子使劲敲鼓!”甘宁咧嘴笑着,露出一口白牙。
鼓声“咚咚”响起,并不整齐,却透着十足的挑衅意味。船上的士卒们扯开嗓子,对着远处吴军水寨的轮廓大声叫骂,箭矢稀稀拉拉地射过去,大多落在水里,或无力地钉在寨墙木排上。
柴桑水寨静悄悄的,如同沉睡的巨兽,对这番骚扰无动于衷。
甘宁眯起眼,挥手让船队又往前逼近了一些,几乎到了弓箭的有效射程边缘。他胆子大,想再往前探探。
就在此时,水寨侧翼那片茂密的芦苇荡里,猛地钻出十几条小船!船型狭长,吃水浅,速度快得惊人,船头堆着引火之物,赫然是火船!与此同时,另几艘体型稍大、舷侧开有弩窗的艨艟也从不同方向冒出,试图包抄甘宁船队的后路。
“嘿!果然有埋伏!”甘宁不惊反喜,“转向!撤!”
走舸灵活地在水面上划出弧线。但吴军的火船和艨艟来得极快,配合也默契,眼看就要截断归路。
江北,诸葛亮所在的楼船望台上,旗号迅速变换。
一直处于警戒状态的、由蔡瑁直接指挥的荆州水军侧翼船队,立刻如臂使指般动了起来。数艘体型较大的斗舰加速前出,船舷的拍竿高高扬起,又重重砸下,将逼近的吴军火船拍得木屑横飞。强弩齐发,箭矢如蝗,压制着那些试图靠近放箭的吴军艨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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