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像裹尸布般贴在官渡战场上。
廖湛勒马立在高坡,望着眼前这片被反复撕扯的土地。焦黑的木桩从翻起的泥浆里戳出来,像死人伸出的手指。几面残破的旗帜倒在泥泞里,“袁”字和“汉”字都被踩得污浊不堪。
坡下两个老兵正在收尸——其实也分不清是谁的尸首。一个独眼的老卒用木棍扒拉着铠甲,啐了口唾沫。
“老四,这是第几天了?”
“四十七天。”被唤作老四的汉子声音嘶哑,“五月初三打到现在,六月十八了。”
“老子记得清楚。”独眼将一具尸首拖到板车上,“五月中,蒋奇攻延津,老子左眼就是那会儿没的。张辽将军带我们冲了三回,魏延那愣头青贪功,折了三百兄弟。”
老四沉默着拖另一具。那是个年轻士卒,喉咙被箭射穿,眼睛还睁着。
“五月廿三,关将军斩韩猛。”独眼继续说,“威风!可转头张合就烧了咱们二百粮车……我那同乡李二狗,就是押粮的。”
“六月初五。”老四终于开口,指着远处一道塌陷的地道口,“审配那狗娘养的挖地道,被于禁将军识破。咱们往里灌沸水,烫死的袁兵惨叫了一宿。”
廖湛默默听着。
雾气里,北岸袁军营垒的轮廓像趴伏的巨兽。连绵的栅栏、望楼、旌旗,十八万人马的气息隔着黄河都能闻到。南岸这边,曹营和刘营的寨墙紧紧挨着,但中间那道无形的界线,比实打实的壕沟更深。
一队哨骑从缓冲地带驰过,马蹄溅起泥浆。双方都在百步外勒马,弓半张,警惕地对视片刻,又各自退去。
——缓冲地带只剩一里了。
开战之初还有三里,能容斥候周旋。现在连一里都不足,弓弩能及,呐喊可闻。两军像是两头精疲力竭的猛兽,牙齿还咬着对方咽喉,爪子却都快抬不起来了。
廖湛调转马头,往大营走。晨雾散了些,露出营中一片疲惫的死寂。伤兵营的呻吟,铁匠铺断续的敲打,炊烟有气无力地飘着。
他想起昨夜军议上曹操的眼神——焦躁,像笼中困兽。
---
同一时刻,北岸袁绍大帐
沮授第三次展开地图时,声音已经哑了:“主公,对峙月余,我军折损两万,敌军不过万余。此非战之过,乃敌寨坚固、守备周全。今当分兵五万,西出延津,绕道袭许昌。曹操根基在许,若后院起火,必分兵回救,其时主公以主力猛攻,官渡可破!”
他手指在地图上划过,青筋突起。
审配冷笑一声,声音尖利得像锥子:“分兵?沮别驾好大的胆!曹刘十万大军虎视眈眈,此时分兵,若被其各个击破,谁来担责?”
“审正南!”沮授怒目,“兵者诡道,岂能一味硬攻?月余来我军强攻十余次,尸积如山,可曾撼动敌寨半分?”
郭图慢悠悠插话:“沮别驾此言差矣。我军两倍于敌,正该以堂堂之阵压之。分兵弄险,乃力弱之辈所为。”
“你——”
“够了!”
袁绍一掌拍在案上,酒樽跳起,琥珀色的酒液泼了一地。他脸色涨红,锦袍下的胸膛起伏着,目光扫过堂下诸人,最后落在张合身上。
“儁乂。”
张合心头一凛,踏前抱拳:“末将在。”
“昨日汝部与赵云交战,为何不全力追击?”袁绍声音阴沉,“据报,赵云当时不过千骑,汝有兵五千,竟任其遁去?”
帐中空气一凝。
张合喉结滚动:“主公,赵云据高坡而守,弓弩齐备,末将若强追,恐中埋伏……”
“恐?”郭图阴恻恻地笑,“听闻张将军与赵子龙皆是河北人士,莫非……有旧?”
“郭公则!”张合勃然变色,手按刀柄。
高览急忙拉住他袖子。
袁绍盯着张合,眼神复杂——有猜疑,有不耐,更多的是连日苦战无果的憋闷。良久,他挥袖:“罢了!明日再攻!张合、高览为前锋,审配督后军——三日之内,若不能破曹营一角,军法从事!”
“主公!”沮授还要劝。
“退下!”
众人鱼贯而出。帐外日头渐高,晒得铠甲发烫。
张合走得飞快,高览小跑着跟上,低声道:“儁乂,忍一时……”
“忍到何时?”张合咬牙,“郭图小儿,欺人太甚!还有主公——你我血战月余,竟因一言生疑!”
高览长叹:“审配郭图把持幕府,许子远(许攸)前日被斥,听说其子都下狱了……这仗,越打越憋屈。”
二人远去。
沮授最后一个出帐,站在烈日下,看着连绵的营垒,看着远处曹营的旗帜。他忽然觉得一阵眩晕,扶住辕门才站稳。
“别驾?”亲兵上前。
沮授摆手,望向中军大帐。帐中传来袁绍与审配的谈笑声,还隐约有丝竹声——那是袁绍新得的歌姬。
“许子远……”他喃喃,“你若聪明,就该走了。”
---
午后的曹刘联营,曹操大帐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