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建国的沉默,像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压向陈远本就紧绷的心脏。咖啡厅柔和的音乐、邻座低语、咖啡机蒸汽的嘶鸣,此刻都化作了遥远背景里的杂音,唯有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孙建国审视的目光,被无限放大。
陈远竭力维持着脸上那种因恐惧而麻木、因混乱而茫然的表情,手指在桌下无意识地蜷缩又松开,指尖冰凉。他赌的是对方对他这番“胡言乱语”的解读——是一个吓破胆的可怜虫在绝望中的呓语,还是一个手握未知筹码、试图讨价还价的危险信号?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
终于,孙建国缓缓靠回椅背,拿起咖啡杯,却不喝,只是用指腹慢慢摩挲着温热的杯壁。他的眼神变得有些晦暗,像是在掂量,又像是在掩饰什么。
“陈先生,”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低沉了几分,那种程式化的温和褪去,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审慎,“你说……更早以前,看到过一些‘不该看的东西’?”他刻意重复了陈远的用词,语气微妙,“能说得……再具体一点吗?比如,在哪儿?跟谁有关?‘不该看’是什么意思?”
他没有直接回应“绝对安全”的要求,反而抓住了陈远抛出的“记忆碎片”这个饵。这本身就是一个信号——对方对这个“饵”感兴趣,或者说,忌惮。
陈远心中凛然,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他不能说得太具体,那会露馅;也不能太模糊,否则引不起对方的重视。他脸上露出更深的痛苦和迷茫,手指按着太阳穴,仿佛在努力挖掘:“我……我也说不清。就是一些……零碎的画儿。好像是在……城东那边,很旧的工地……晚上,有车……不是我们常拉货的那种车……有人在搬东西,黑乎乎的,箱子……还有……本子,有人在记什么……” 他语无伦次,眼神飘忽,声音时高时低,“那些人……我好像见过,又好像没见过……其中一个,胳膊上……好像有疤,挺吓人的……” 他适时地打了个寒颤,眼中恐惧更甚,“孙先生,我是不是……撞邪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我根本不想记起来!我就想安安稳稳过日子,看着我儿子女儿长大……”
他巧妙地将“旧工地”、“特殊车辆”、“搬东西”、“本子”、“有疤的人”这些元素,混杂在“撞邪”、“不想记”的恐惧表达中抛出。这些元素,既可以指向非法的土方倾倒、盗采砂石、或者更黑暗的勾当,也可以解释为伤后精神错乱的臆想。关键在于听者如何理解。
孙建国摩挲杯壁的手指停了下来。他的眼皮微微垂下,遮住了瞬间变幻的眼神,但陈远捕捉到了他下颌线有一瞬间的紧绷。那个“有疤的人”,似乎触动了他某根神经。
“疤?什么样的疤?”孙建国追问,语气依旧平静,但语速快了一丝。
“记……记不清了,好像是……很长一道,在胳膊上,弯弯曲曲的……”陈远痛苦地摇头,双手抱住脑袋,“孙先生,你别问了,我头好疼……一想就疼……我就想知道,怎么样才能彻底忘了这些鬼东西?你们……你们有办法吗?只要能让我和家里人安全,让我干什么都行……除了,除了签那个字……我老婆说,签了我们就完了……”
他再次将话题绕回“安全”和“拒绝签字”上,并强化了自己“被老婆影响”、“恐惧混乱”的弱者形象。同时,也留下了“干什么都行”的活口,暗示在足够安全的保证下,他可能愿意在其他方面“配合”。
孙建国又沉默了。这一次,他没有看陈远,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车水马龙的街道,眼神深远,像是在思考,又像是在等待什么。
咖啡厅里的空气仿佛凝滞。陈远能感觉到自己后背的冷汗已经浸湿了内衣。他不知道自己的表演是否过关,不知道对方是否相信,更不知道对方接下来会如何出招。
足足过了两三分钟,孙建国才收回目光,重新看向陈远。他的脸上已经恢复了那种平静无波的表情,甚至嘴角又挂上了一丝极淡的、看不出喜怒的弧度。
“陈先生,你的情况……我了解了。”他缓缓说道,“记忆混乱,精神压力大,还有家庭顾虑。可以理解。”他顿了顿,“‘绝对安全’……这个词太绝对了。这个世界,没有什么是绝对的。但我们,可以尽量提供‘相对’的安全,只要你……愿意配合。”
他没有再提“签字”,而是用了“配合”这个更宽泛的词。这是退让,还是陷阱?
“怎么……配合?”陈远小心翼翼地问,眼中带着希冀和更多的恐惧。
“首先,”孙建国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你需要‘静养’。彻底地静养,不要见任何不相干的人,不要乱说话,尤其是……不要对警察,或者任何试图从你这里打听‘过去’的人,提起你这些‘混乱的记忆’。能做到吗?”
这是在要求他自我隔绝,保持沉默,断绝与外界(尤其是警方)关于“旧事”的沟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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