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拒绝了第二天的镇静药物。他对刘医生说:“我睡不着,但躺着不乱动,行吗?那药让我脑子发木。” 刘医生看着他那双布满红血丝却异常清醒、甚至有些锐利的眼睛,妥协了,只开了些辅助营养神经、缓和焦虑的温和口服药。
药物带来的混沌感消退后,陈远感觉自己像一台生锈后又被强行启动的机器,每一个关节都滞涩疼痛,但核心的“处理器”开始重新运转,带着一种低温的、持续的灼烧感。
他开始有意识地收集信息。不是通过王芳转述的、过滤了好几层的消息,而是用他自己能想到的、极其有限的方式。
他让李静把自己的旧手机拿来。那是一部屏幕有裂痕、型号老旧的智能机,出事前一直在用。李静从家里带来后,一直放在病房抽屉里,早已没电。陈远插上充电器,看着屏幕缓缓亮起。
“远哥,你要干嘛?医生让你少用眼,多休息。” 李静担忧地说。
“就看看。” 陈远声音平静,手指划过冰冷的屏幕,“躺着难受,分分心。”
他没说谎,但也没说全。分心是假,收集碎片才是真。他先打开了相册。里面大多是家人的照片,小宝的,李静怀孕时的,还有一些工地和材料的随手拍。他一张张缓慢地翻看,目光在那些背景中的工棚、车辆、安全帽人影上停留。他在寻找任何可能与“符号”或江大川其他手下有关联的、被自己忽略的细节。没有。照片里的世界简单、粗糙,充满汗水和尘土的气息,看不出隐藏的恶意。
他又点开通讯录和微信。联系人不多,大多是工友、材料商、几个包工头。他的手指在“江大川”这个名字上悬停了很久。没有直接通话记录,最后一次联系还是半年前,因为一批水泥标号不对,他在电话里据理力争,最后江大川不耐烦地让手下换了货。聊天记录更是空白,他们从来不是能聊微信的关系。
他点开工友们的朋友圈,慢慢往下翻。大多是在晒新工地、抱怨天气、转发一些搞笑视频或养生文章。偶尔有几条提到“老板”最近脾气不好、工程款卡得紧。但没有一条,哪怕是最隐晦的一条,提到任何异常的事,或任何奇怪的标记。
信息世界看似广阔,但对一个躺在病床上、社交圈简单、此刻又被刻意隔绝的病人来说,能接触到的有效信息贫瘠得可怜。成年人的无力,不仅在于身体被困,也在于信息渠道被斩断。你明明知道答案可能就在网络某处,在某个人的闲谈里,但你却够不着。
陈远放下发烫的手机,揉了揉干涩的眼睛。一无所获。但他并不气馁。这本身也是一种信息:对方行事非常小心,至少在陈远这个层面能接触到的范围里,没有留下明显的马脚。
他换了一种方式。
当护士来换药、做护理时,他会状似无意地搭话。“护士,这两天医院里陌生人多吗?我老婆有点害怕。” 或者,“听说隔壁楼有医闹?保安处理得过来吗?”
护士们大多会宽慰他几句,说医院管理严格,让他放心。但从她们偶尔闪过的眼神和略显谨慎的回答中,陈远能感觉到,医院内部确实加强了安保方面的提醒,但具体到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物,她们也说不清,或者不便多说。
他甚至开始留意清洁工和送餐员。每天来打扫病房的阿姨,五十多岁,手脚麻利,很少说话。送餐的大叔会把饭盒放在门口柜子上就离开。陈远仔细观察他们的表情、动作、有没有对病房或他家孩子表现出不该有的关注。没有。他们都只是麻木地完成着自己日复一日的工作,对这间病房里弥漫的恐惧毫无察觉,或者漠不关心。
这种观察让他更深刻地意识到自己和家人处境的“孤立”。在旁人眼中,他们只是一户普通的、遭遇不幸的病人家庭。那些暗流涌动的威胁,如同病房里消毒水气味下的血腥味,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才能嗅到。
王芳依然是主要的信息来源。她每天都会带来一些新的、但依然是碎片化的消息:符号的溯源依然没有突破性进展;警方对快递的追踪遇到了瓶颈,寄出的快递点是个管控不严的郊区代收点,没有监控;江大川公司的麻烦似乎在持续,有传言说他正在四处筹措资金……
“还有,”王芳这天下午带来一个更具体的、却也让陈远心头一沉的消息,“我托人打听到了当初处理你事故的那个交警中队。私下问了一下,当时现场取证、做笔录,一切看起来都符合程序。但那个最初认定你‘操作不当’的辅警……上个月调离了原岗位,去了一个比较清闲的部门。据说是……‘正常轮岗’。”
正常轮岗。在这个节骨眼上?陈远几乎要冷笑出声。又是这种看似合规合理、实则意味深长的人事变动。它不会成为证据,却像一声清晰的耳语,告诉你水有多深。成年人的世界里,很多真正的交锋,都发生在这种看似平静的规则水面之下,通过职位的调动、资金的流向、政策的微调来完成。你明明感觉到了那只手的存在,却抓不住它的一片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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