愧疚,如同无声的潮水,在他清醒的每一刻,漫过疼痛的堤岸,几乎要将他淹没。他能想象,自己昏迷不醒、生死一线时,妻子是怎样带着两个年幼的孩子,在完全陌生的城市里,像没头苍蝇一样四处碰壁,求告无门。他能想象,那些天文数字般的医疗费,是如何像一座大山,压在这个本就瘦弱的女人肩上。而现在,他虽然闯过了鬼门关,却依然躺在这里,动弹不得,不仅不能分担,反而成为更大的拖累——手术成功只是开始,后续的康复、营养、可能产生的新的费用……还有那些像毒蛇一样潜伏在暗处、随时可能窜出来咬他们一口的威胁(江大川、伪造协议)。
这些思绪,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他的心脏,比伤口的疼痛更让他窒息。他开始在短暂的清醒中,变得异常沉默,只是用那双深陷的、盛满复杂情绪的眼睛,长久地、一瞬不瞬地看着李静忙碌的背影,或者在他疼痛时紧握他的手。
李静察觉到了他眼神的变化。那不是单纯的病痛,而是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混合着巨大感激和更深自责的东西。她试着安慰他:“远哥,别想那么多。手术成功了,这就是天大的好事。钱的事,王社工在想办法,之前也有好心人捐了款,我们慢慢来。你现在就一件事:好好养着,快点好起来。”
陈远听着,只是极其轻微地点点头,目光却依然沉郁。有一次,在李静给他擦脸时,他忽然用极其微弱、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小静……我……欠你……太多……”
李静的手顿住了,鼻子一酸,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没有谁欠谁。我们是夫妻。”她声音有些哽咽,“你要是真想谢我,就快点好起来,以后好好对我们娘仨。”
陈远没有再说话,只是闭上了眼睛,一滴浑浊的泪,从眼角悄然滑落,没入鬓角花白的发丝里。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远的体温又有所升高,护士再次给予处理。李静几乎一夜未眠,守在床边,不时用温水浸湿的毛巾给他擦拭额头和脖颈。身体的疲惫达到了顶点,但心中那盏名为“希望”的灯,却因为手术的成功而变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明亮、更坚定。她知道,前路依然漫长,康复的艰辛、经济的压力、外部的威胁,都像未曾熄灭的余烬,随时可能复燃。但至少,他们有了与这些“余烬”周旋的资本——一个正在顽强复苏的生命,一个重新开始跳动的家的核心。
天色微明时,陈远的体温终于降到了正常范围,疼痛在药物的作用下也暂时平息,他沉沉地睡去,呼吸平稳。李静坐在晨光熹微的窗前,看着病床上丈夫安睡的侧脸,又看看旁边小床上两个熟睡的孩子,心中充满了疲惫,却也充满了力量。复苏之路已然开启,纵有余烬未冷,但生命的火光既已重新燃起,便没有什么,能再轻易将它吹灭。他们一家人,将在这条布满荆棘却也孕育生机的路上,继续搀扶着,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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