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南关的秋夜,寒浸骨髓。
静室中烛火昏黄,将林肃映在墙上的影子拉扯得细长而扭曲。他保持着那个坐在榻边的姿势,已经很久了。久到仿佛化作了另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只有手中那张墨迹淋漓、带着京城特有火漆印记的密信,和他微微颤抖的指尖,证明着这具躯壳里还有滚烫的血液在奔流,还有近乎撕裂的灵魂在咆哮。
信是半个时辰前到的。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急。传递者甚至等不及层层转送,而是动用了靖王府在最紧急情况下才会启用的、代价巨大的“血翎信鹰”。那鹰落在甲三臂上时,羽翼带血,力竭垂死。
信上的字迹是张天师的,潦草中透着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恳切,内容比上一封更加简短,也更加绝望——
“殿下魂散在即,佩裂剑寒。唯离火之精或可引一线生机。然隔千里,需将军全力催动,以心血为引,共鸣殿下残魂。此举凶险,将军重伤未愈,恐有不测。然殿下……恐难撑过今夜子时。万望将军……斟酌。”
斟酌?
林肃盯着那两个字,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干涩,在寂静的室内回荡,比哭更令人心头发冷。他缓缓抬手,抚上自己的胸口。那里,是离火之精存放的位置,隔着衣料,似乎还能感觉到那微弱的、温热的脉动,与自己紊乱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以心血为引,共鸣残魂……张天师说得含蓄,但他听懂了。这是要他以自身尚未恢复的元气,甚至可能包括生命力,去强行催动离火之精,隔着千山万水,去“呼唤”那个即将消散的灵魂。
凶险?不测?
与那个人正在经历的生死一线相比,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甲三。”林肃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一直如同影子般守在门口的甲三立刻推门而入,看到林肃的脸色和手中的信,心头猛地一沉:“将军……”
“去请赵破虏将军。告诉他,我需要一处绝对安静、不受任何打扰的地方,就在此地,立刻。”林肃的语气不容置疑,“调你手下所有能调动的暗卫,围住那里,一只苍蝇也不许放进来。若有人强闯,无论何人,格杀勿论。”
甲三瞳孔骤缩:“将军!您要做什么?您的身体……”
“去做。”林肃抬眼看他,眸中翻涌的情绪已被彻底冰封,只剩下决绝的平静,“这是军令。”
甲三嘴唇动了动,看着林肃那双不容任何质疑的眼睛,所有劝阻的话最终化为一声沉重的:“……遵命!”他转身,以最快的速度冲了出去。
林肃深吸一口气,压下喉间翻涌的血气,慢慢站起身。他走到窗边,望向北方漆黑如墨的夜空。没有星月,只有沉甸甸的乌云,仿佛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子时……快了。
他解下一直贴身佩戴的那个小小革囊,倒出那枚玄铁扳指,冰凉的触感让他混乱的心绪略微一清。然后,他解开衣襟,从内衬暗袋中,取出了那个装有离火之精的玉匣。
玉匣入手温润,隔着匣盖,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里面那团光芒的脉动。比之前活跃了些,仿佛也预感到了即将到来的、关乎另一人性命的巨大消耗。
“老伙计,”林肃摩挲着玉匣,低声自语,像是在对离火之精说,又像是在对那个远方的人说,“这次……要拼命了。帮我……把他带回来。”
离火之精的光芒,似乎应和般,微微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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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寝阁。
时间仿佛在这里凝滞,又仿佛在以百倍的速度流逝。每一滴更漏的水声,都像重锤敲在人心上。
萧谨言静静地躺着,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他的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肤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白,如同蒙尘的玉石。唯有那两道依然秀挺却毫无生气的眉,还隐约能看出昔日的轮廓。
龙纹同心佩静静地放在他枕边,表面的裂痕清晰可见,光芒已完全熄灭,如同一块普通的、碎裂的顽石。乌啼剑横放在他身侧,剑鞘末端的暗红晶石也冰冷沉寂,再无一丝温热。
张天师盘坐在榻前蒲团上,双目紧闭,额角汗珠滚滚而下,道袍后背已被冷汗浸湿了一大片。他正以龙虎山秘传的“定魂咒”配合自身所剩无几的修为,死死锁住萧谨言那最后一缕飘摇欲散的魂火。但那魂火太微弱了,如同狂风中的一点烛苗,随时可能被彻底吹灭。
吴管事跪在脚踏边,双手死死攥着萧谨言冰凉的手,老泪纵横,却不敢发出一丝声响,怕惊扰了天师,更怕惊散了殿下最后的气息。他能感觉到,殿下的手越来越冷,那点微弱的脉搏,也越来越慢,越来越轻……
“殿下……坚持住……林将军……林将军一定有办法的……”吴管事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嘶喊。
窗外,夜色浓稠如墨。子时的更鼓,隐隐从远处的宫阙传来,闷闷的,像是丧钟的前奏。
就在更鼓余音将散未散之际——
榻上的萧谨言,身体忽然极其轻微地抽搐了一下!一直微弱到几乎停止的呼吸,陡然变得急促而紊乱,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轻响,灰败的脸上涌起一片不正常的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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