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疆的朔风,带着镇北关方向隐约飘来的血腥与焦糊味,刮过落鹰峡荒凉的谷口。
此地距黑石坳不足百里,更靠近北漠与雍州军对峙的前线,气氛肃杀。
萧煜并未直接前往阿才的大营,而是选择了此地作为临时行辕。
一顶不起眼的黑色营帐矗立在避风处,帐外仅有百余名气息凝练、眼神锐利的亲卫值守,但这支小小的队伍,却散发着令人心悸的森严气度。
帐内,萧煜正听取韩猛更详细的战报,以及阿才、黑风等人对前线北漠军动态的补充。沙盘上,代表西凉赵贲部的标记已被拔除,换上了代表玄甲伏兵的旗帜,而代表耿忠主力的标记,依旧停留在原处,但颜色晦暗,象征着其进退维谷的困境。
“耿忠大营有何新动向?”萧煜问道,目光却落在沙盘上北漠大营的位置。
“回主公,”影子虚影浮现,“接到最后通牒后,耿忠大营闭门不出,巡哨收缩,如临大敌。营中曾有短暂骚动,似有将领主张拼死一搏或立刻撤退,但被迅速压下。目前尚无耿忠本人出营的迹象。”
苏十三娘补充道:“我们的人从俘虏的西凉中下层军官口中得知,耿忠并未向他们透露与北漠有任何勾结,只说是奉朝廷敕令东进配合我军。黑石坳遇伏,在西凉军中引起巨大震动和恐慌,许多士卒不明所以,士气低落。”
萧煜微微颔首。不出所料,耿忠果然不敢将勾结北漠之事宣之于众,这反而让他在道义和军心上更加被动。
“报!”帐外亲卫高声禀报,“西凉都督耿忠,单人独骑,已至峡口外三里!请求面见大将军!”
来了!
帐内众人精神一振。阿才、黑风下意识地按住刀柄,看向萧煜。
萧煜神色平静,仿佛早有预料。“让他进来。帐内只留十三娘与影子,其余人等,帐外三十步警戒,未有号令,任何人不得靠近。”
“是!”
片刻后,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帐帘掀开,一身寻常将领服饰、未着甲胄的耿忠,低着头,步履有些沉重地走了进来。仅仅数日,这位在西凉说一不二的枭雄,仿佛苍老了十岁,眼窝深陷,眉宇间充满了疲惫、挣扎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屈辱。
他目光飞快地扫过帐内,在萧煜身上停留。眼前的萧煜,并未身着显赫甲胄,只是一袭简单的玄色劲装,但坐在那里,却自然流露出一股渊渟岳峙、仿佛与周围天地融为一体的磅礴气势,尤其是那双平静望来的眼眸,深邃如夜空,竟让久经沙场、自认见惯风浪的耿忠,感到一阵莫名的心悸与压力。
这种压力,与兵力多寡无关,而是一种生命层次与精神境界的碾压!耿忠心中最后一丝侥幸与不甘,如同暴露在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他原本准备了许多说辞,此刻却觉得在这样一双眼睛面前,任何狡辩都显得苍白可笑。
他深吸一口气,撩起衣袍下摆,竟当着帐内几人的面,单膝跪地,抱拳沉声道:“罪将耿忠,治军无方,御下不严,致使前锋赵贲部擅自行动,与大将军麾下产生误会冲突,损兵折将,更贻误战机!耿忠……特来向大将军请罪!听凭大将军发落!”
他没有提北漠,没有提自己的算计,将一切归咎于“部下擅自行动”和“误会冲突”,这是保留最后颜面的说法,也是一种变相的服软和表态。
萧煜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让他起来。帐内一片寂静,只有油灯燃烧的噼啪声和帐外隐约的风声。这沉默的压力,远比呵斥更让耿忠难熬,额角渐渐渗出冷汗。
良久,萧煜才缓缓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直透心底的力量:“耿都督,请起吧。”
耿忠松了口气,却不敢完全放松,依言站起,垂手而立。
“赵贲部是否‘擅自行动’,你我都心知肚明。”萧煜一句话便戳破了那层窗户纸,让耿忠身体微微一僵,“北漠呼衍灼许了你什么?北凉王?还是西域盟主?”
耿忠猛地抬头,眼中骇然之色难以掩饰,嘴唇哆嗦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苦涩的长叹:“大将军明察秋毫,罪将……无话可说。” 他明白,在萧煜面前,任何隐瞒都已毫无意义。
“你与高拱、靖王的旧怨,我已知晓。你想重返北凉,拿回失去的一切,此乃人之常情。”萧煜话锋稍稍缓和,却依旧带着审视,“然,勾结外敌,危害社稷,此乃大节有亏!纵有千般理由,亦难辞其咎!”
耿忠脸色灰败,再次躬身:“罪将一时糊涂,铸成大错,愿受军法!”
“军法?”萧煜站起身,走到沙盘前,背对着耿忠,“若依军法,你此刻已是阶下囚,西凉军亦当平定。”
耿忠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但,”萧煜转过身,目光如炬,“如今国难当头,北漠才是心腹大患!我亦知你耿忠,非真心投靠北漠,无非是想火中取栗,为你自身谋一条出路。”
耿忠眼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抬头看向萧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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