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关东的寒风能把人鼻子冻掉。章家屯最东头那间低矮的土坯房里,七岁的章临渊裹着三层打满补丁的棉被,整个人缩在烧得滚烫的炕头角落,活像只被烫伤爪子的猫。他小脸蜡黄,两颊凹陷,下巴尖得能当锥子使,一双原本该滴溜乱转的黑眼珠此刻黯淡无光,深深陷在枕头里——用他娘的话说,活脱脱一根在太阳底下曝晒了三天、蔫巴得能直接塞进咸菜缸的黄花菜。
自打从娘胎里爬出来,章临渊就跟药罐子结下了不解之缘。人参须子熬的汤,鹿茸片炖的羹,什么名贵灌什么,家里那点祖传的银元早换成了药渣。可这孩子的身子骨就像个漏底的破瓢,灌多少漏多少。最邪门的是去年冬至那次,烧得浑身滚烫,小脸通红,章临渊迷迷糊糊间,居然看见去世三年的太奶奶蹲在灶坑边上,一边往灶膛里添柴火,一边冲他笑眯眯地招手,嘴里还念叨:“大孙子,来,太奶奶这儿暖和……”
吓得章母当场打翻了药碗,连夜请了三个跳大神的,在院子里叮叮当当闹到鸡叫。
此刻,章父——一个被生活压弯了腰的庄稼汉,正搓着冻得通红皲裂的手,在炕沿边上来回踱步,踩得泥地咚咚响。他瞅着媳妇把第五碗黑乎乎、散发着古怪气味的汤药,毫不留情地泼进窗外雪堆里——那药刚用小勺撬开孩子牙关喂进去不到三息,就被章临渊“哇”地一声,原封不动、甚至还多了点胃酸地吐了出来,在炕席上精准地泼洒出一个歪歪扭扭、却隐约能看出卦象的“八卦阵”。
“这、这可咋整……”章父愁得眉毛拧成麻花,声音干涩,“要不……咱再请西村王婆子来跳个大神?上回她说咱家冲了白虎煞……”
章母是个瘦小却利落的女人,她狠狠瞪了丈夫一眼,把空药碗往炕桌上一顿,发出“哐”的一声:“跳跳跳!跳了八百回了!钱花得流水似的,咱娃该蔫巴还是蔫巴!那王婆子除了会扭秧歌似的哆嗦,还会个啥?上次差点把咱家仅剩的老母鸡当祭品抱走!”
夫妻俩相对无言,只有炕上孩子微弱得几乎听不见的呼吸声,和窗外北风刮过树梢的呜咽。
就在这愁云惨雾几乎要凝成实质滴下水来的时候——
“阿——嚏!!!”
一声惊天动地、仿佛能把房梁上积年老灰都震下来的喷嚏,毫无征兆地在院门外炸响!紧接着,一个破锣嗓子,用那种故意拖长了调、显得既滑稽又神秘的腔调喊道:
“无量那个天尊!啧啧啧,好家伙!这屋的阴气重的,贫道我隔着二里地都连打三个喷嚏!比俺们观里陈年没洗的臭袜子还冲鼻子!”
“吱呀——” 那扇摇摇欲坠的木板院门,被一只穿着露趾破布鞋的脚丫子踹开。
章父章母愕然回头,只见院子角落那堆码放得歪歪扭扭的柴火垛后面,晃晃悠悠、跟喝多了似的转出一个人来。
来人是个老道。呃,至少穿着打扮像个老道——如果忽略那些细节的话。
一件分辨不出原本颜色的道袍,补丁摞着补丁,左边袖子用蓝布补着,右边下摆打着黑补丁,胸前那块居然是块印着“尿素”字样的化肥袋子裁的!老道左手拎着一只油光锃亮、缺了条腿的烧鸡,右手抓着一个脏得包浆、拴着红绳的酒葫芦。腰带上,别着一柄剑鞘锈迹斑斑、仿佛刚从咸菜缸里捞出来的……太极剑?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老道的头顶。
那本该戴着庄严道冠的地方,赫然顶着一个……银红色的、印着飘逸英文字母“Coca-Cola”的——可口可乐易拉罐!
易拉罐显然被精心(或者说粗暴)改造过,顶部被剪开,边缘参差不齐,两侧还戳了两个洞,用根破麻绳穿过,系在下巴上以防掉落。罐身似乎还用烧黑的木炭画了副歪歪扭扭的八卦图。清晨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射出廉价而滑稽的光泽。
章父张大了嘴,能塞进一个鸡蛋。章母下意识地把孩子往怀里搂了搂,眼神警惕。
老道却浑然不觉,或者说根本不在乎。他眯缝着一双小眼睛,目光像探照灯似的在章家夫妇脸上扫过,最后定格在炕上那坨“黄花菜”上。他咂咂嘴,啃了一口烧鸡,含糊不清地嘟囔:“哟呵!好家伙!这娃娃的魂儿,轻得跟柳絮似的,风一吹就得飘走喽!”
玄丘道人——这是老道大咧咧报上的名号——根本不用主人家请,自己就跟回自己家似的,趿拉着破布鞋,“啪嗒啪嗒”走进屋里。一股混合着劣质烧酒、大蒜、汗酸和烧鸡油腻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他把烧鸡和酒葫芦随手往炕桌上一丢(酒葫芦滚了两圈,差点掉下去),一屁股盘腿坐在炕沿上,压得老旧炕席吱呀呻吟。他凑近章临渊,那股浓郁的味道差点把炕边守着的章父直接送走。
“让道爷瞅瞅……” 玄丘伸出黑乎乎、指甲缝里满是泥垢的手指,想去掀孩子眼皮。
章母下意识地想拦,却被玄丘另一只手随意一拨,那看似轻飘飘的动作,却让章母感觉一股柔韧的力量传来,不由自主地退开了半步。她心中一惊,看向老道的眼神多了几分惊疑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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