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焱在算术课上的表现,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一颗石子,虽未掀起滔天巨浪,却在某些人心中漾开了不小的涟漪。最直接的反馈,依旧来自郑夫子。
这次郑夫子没有像上次那样怒气冲冲地直接去找林如海告状,而是选择在一次林如海过问族学事务时,看似无意地提起了这件事。
书房内,茶香袅袅。林如海揉了揉眉心,向坐在下首的郑夫子询问族学近况,尤其是几个重点子弟的学业——自然,首要的是嫡子林文博在甲班的表现。
郑夫子捻着胡须,先是将林文博夸赞了一番,说其“沉稳有余,勤勉有加,文章渐有章法”,林如海听得微微颔首,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接着,郑夫子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有些微妙:
“至于府上二公子林焱嘛……近日,倒是有些……令人意外之举。”
林如海眉头微蹙,端起茶杯的手顿了一下:“哦?那逆子又闯了什么祸?”他下意识以为林焱又出了什么幺蛾子。
“非是闯祸。”郑夫子摇摇头,脸上带着一种困惑与审视交织的表情,“前日讲授《九章算术》,有一‘雉兔同笼’之题,诸生皆挠头,唯独令郎……片刻之间便道出正解,且其算法……颇为奇特,非是书中常规之法,乃是以假设入手,推算差异,逻辑倒也……清晰明快。”
他将林焱的解题过程大致复述了一遍。林如海本是科举正途出身,对算术不算精通,但基本的理解能力是有的。他仔细听着,初始的不耐渐渐被惊讶取代。这种方法,确实巧妙,跳出了常规的桎梏,直指要害。这……这真是那个连《弟子规》都背不顺溜的庶子能想出来的?
“此法……是他自己想出来的?”林如海放下茶杯,语气带着浓浓的怀疑。
郑夫子沉吟道:“老夫亦曾疑问。然观其推导过程,条理分明,不似背诵而来。且当时课堂上,无人能解,方运亦在思索之中。若说有人提前告知,似乎……也不像。”他顿了顿,补充道,“只是,此子平日学习,依旧……依旧进展迟缓,习字也难称工整。心思似乎……仍不甚专一。”
这番评价,可谓矛盾至极。一方面肯定了林焱在算术上展现出的、某种近乎“歪才”的敏捷思维;另一方面,又强调其在主流学问上的落后与散漫。
郑夫子走后,林如海独自坐在书房里,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陷入了沉思。烛火跳动,映照着他阴晴不定的脸。
他想起上次郑夫子告状后,周姨娘婉转的求情,说孩子只是贪玩,心是好的。又想起最近几次见到林焱,那孩子似乎确实比以往沉静了些,虽然请安时依旧有些畏缩,但眼神里少了些以往的浑浊麻木,偶尔甚至会闪过一点他看不懂的光彩。
“难道……真是以往埋没了?还是……病了一场,开了窍?”林如海喃喃自语。作为一个父亲,尤其是重视功名的父亲,他当然希望子嗣成才,光耀门楣。即便是庶子,若能有所成就,对林家也是锦上添花。
但另一方面,根深蒂固的观念又让他担忧。科举取士,重的是经义文章、道德辞章。算术之类,终是末流小技。林焱这种“不走寻常路”的思维,在科场上是否能被认可?会不会被视为“奇技淫巧”、“心思诡诈”?若是引导不当,反而可能误入歧途,成了只会耍小聪明的庸才,那还不如老老实实做个普通人。
这种“将信将疑”的心态,让林如海十分纠结。他既不愿轻易否定儿子可能存在的潜力,又怕这潜力是歪斜的,最终竹篮打水一场空,还赔上了林家的名声。
恰在这时,王氏端着宵夜走了进来。她见林如海眉头紧锁,便柔声问道:“老爷为何事烦心?可是衙门公务繁忙?”
林如海看了她一眼,随口将郑夫子的话简单提了提,末了叹道:“……说他有歪才,只怕是走了偏门。”
王氏一听,心中顿时警铃大作。她最不愿看到的,就是庶子有任何出头的可能。她脸上堆起温柔的笑意,将燕窝粥放在林如海面前,轻言细语道:“老爷何必为这等小事烦心?焱儿那孩子,性子跳脱,您又不是不知道。许是一时侥幸,想了个取巧的法子,当不得真。科举正道,在于根基扎实,水滴石穿。文博如今在甲班,得夫子夸赞,那才是正经的进益呢。妾身觉得,对焱儿,还是需严加管教,让他脚踏实地才好,莫要夸赞了他那点小聪明,反倒让他生了骄纵之心,愈发不肯用功了。”
这番话,看似公允,实则处处在打压林焱,抬高林文博,并将林焱的表现为“侥幸”和“小聪明”,暗示其不堪大用。
林如海听了,觉得似乎也有道理。他本性严谨,最重根基,对“奇巧”之物本能地抱有警惕。王氏的话,正好说中了他内心的担忧。
“嗯,你所言不无道理。”林如海点了点头,“是需好生引导,不能任其胡来。”
然而,郑夫子那句“逻辑清晰明快”的评价,终究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个印记。他决定,不能光听外人说,得亲自考察一下这个变得有些“不一样”的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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