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大画家,你想画个‘神’出来?”沈夜喘着粗气,把速写本扔在满是血污的地上,“那你知不知道,神这玩意儿最没劲了,因为他不用还房贷,也不用担心脱发。”
他蹲下身,嘶啦一声撕下第一页。
画上是个扎马尾的姑娘,正为了五块钱的折扣跟他讨价还价,五官因为激动稍微有点变形,一点都不美,但透着一股生机勃勃的精明劲儿。纸页撕裂时纤维断裂的清脆声响,指尖残留的铅笔灰与纸毛的微刺感,画中人嘴角上扬的弧度仿佛牵动自己脸颊肌肉
打火机咔哒一声脆响。
火焰吞噬纸张,灰烬没有落地,而是诡异地飘向半空。
那一瞬间,原本充满压迫感的画室里,突然响起了一个女人的声音:“老板,再便宜点呗,下次带人来!”声音并非来自耳边,而是直接在颅骨内共振,带着奶茶店空调低频嗡鸣的底噪与糖分过载的甜腻余韵
这是顾青崖从未采集过的“噪音”。
画心柱剧烈颤抖了一下,那颗眼球上暴起几根血丝。
沈夜面无表情,继续撕。
第二张,是个失恋的男人在店里喝得烂醉,哭得鼻涕泡都出来了。纸页背面沾着酒渍的微黏,鼻涕泡破裂时极轻微的“啵”声在寂静中异常清晰
第三张,是外卖小哥因为超时急得满头大汗的样子。汗珠在纸面上晕开的淡黄水痕,速写线条因手抖而略显慌乱的顿挫感
一张接一张。
火焰明明不大,却烧得周围那些空白画布滋滋作响。高温炙烤亚麻布的焦糊味,画布绷紧时纤维绷断的细微噼啪声
每一片灰烬燃尽,空中就浮现出一段被遗忘的记忆。
算计、疲惫、贪小便宜、失态的大笑、为了生活的狼狈奔波……
这些无数个“不完美”的瞬间,汇聚成了一股洪流,狠狠撞击着那个试图定义“完美”的领域。
“所谓活着,”沈夜的手指被火焰燎到了,很疼,但他没停,“就是哪怕活得像一坨烂泥,也想再赖一秒。”指尖燎泡的刺痛尖锐而清晰,皮肤蜷缩的微颤,焦糊味混着自身皮肉受热的奇异甜腥
最后一张纸被撕下。
画心柱上的眼球开始渗血,发出那种玻璃被挤压破碎的尖锐声响。高频震颤直抵耳蜗,牙槽发酸,眼前血丝如蛛网蔓延
阴影里,小傀走了出来。
它手里握着那支似乎重逾千斤的画笔,木质的关节因为用力过猛而崩裂出细纹。木纹绽开时细微的“咔”声,笔杆传来的冰冷沉重,指节因承重过度而泛白发僵
它举起笔,似乎想补上最后一笔,彻底完成那个“完美神像”。
沈夜没有躲。
他站直身体,直视着那个没有五官的木偶,目光平静得可怕。
“你想变成我?”
沈夜抬起手,掌心寒光一闪,水果刀狠狠划过。
鲜血瞬间涌出,滴落在速写本最后那页空白的硬纸壳上。刀刃切入皮肉的钝感与温热血液喷溅到手背的微麻,血珠滚落纸面时的沉重滞涩感
“那就先学会——怎么哭。”
那一瞬,沈夜体内沉寂的十六道“残响”同时轰鸣。
不是以往那种阴冷的低语,而是一种近乎咆哮的共鸣。
那是十六次死亡留下的剧痛,是每一次不想死、不敢死、不甘心死的执念。
血迹在纸壳上自行蜿蜒。
没有画脸,也没有画什么英雄姿态。
血线勾勒出的,是一个有些佝偻的背影,正背着一个看不清面容的女孩,在火海里踉跄前行。
前方是初升的太阳,身后是崩塌的世界。
轰——!
所有悬挂的空白画布同时显影。
不再是那个微笑着的完美假人。
画布上出现了千千万万个沈夜。
有的满脸是血在狞笑,有的缩在角落里发抖,有的叼着烟在骂娘,有的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
丑陋,破碎,真实。
它们彼此注视,嘴唇开合,无数个声音汇聚成一声低沉的雷鸣:
“他是我们选的。”声浪并非听觉接收,而是胸腔与肋骨同步共振,喉头被无形力量攥紧又松开
画心柱再也承受不住这种真实的重量,轰然崩塌。
那颗赤色眼球在空中炸裂,化作漫天腥臭的血雨。血珠砸在皮肤上的温热黏腻,溅入眼角的刺痛与咸涩,睫毛被血珠压得沉重下垂
顾青崖的残念在消散前,发出了一声极轻的叹息,像是解脱,又像是遗憾。
“原来……不完美才是活的。”
当啷。
小傀手中的画笔掉落在地。
它那个永远挺直的脊梁,第一次弯了下去。
木质膝盖重重磕在满地血水中,发出令人牙酸的断裂声。木头碎裂的干涩爆响,血水四溅的冰凉触感,膝盖骨撞击硬物的沉闷钝痛
它跪在地上,双手捂住那张空白的脸,明明没有发声器官,身体却在剧烈抽搐,像是在痛哭。
它终于学会了像人一样“屈服”。
风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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