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的录事房比赵巡捕的耳房更显局促,一桌一椅占去大半空间,墙上挂着幅褪色的《捕盗图》,桌角堆着砚台与毛笔,墨汁在砚池里凝着薄皮,透着股久无人用的滞涩。赵巡捕引着李云谦和瓦匠进门,朝伏案整理卷宗的书吏抬了抬下巴:“张吏,先停下手里的活,给这两位做份笔录,关乎城北官粮失窃案的关键证词。”
张吏连忙放下毛笔,起身时碰倒了桌边的墨水瓶,黑墨顺着桌沿往下滴,在青石板上晕出小团黑斑。他慌忙用袖子去擦,却越擦越乱,最后只能讪讪地摆手:“二位莫见怪,近来案牍多,脑子都混了。”说着便拉过两把矮凳,“李相公,刘兄,你们坐,咱们从头说——就从刘兄在漕运码头撞见偷粮的事开始吧。”
瓦匠攥着衣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方才在柴房受的惊还没完全散,喉结动了好几次才开腔:“上个月十五,我在漕运码头修库房的顶棚,晌午歇工的时候,听见码头后面的货场有动静。我想着去捡些剩下的木料,就绕了过去,结果看见……看见十多个漕兵模样的人,正把官粮往私船上搬,袋子上印的‘漕运司’字样,我看得清清楚楚。”
张吏握着毛笔的手顿了顿,笔尖的墨滴落在纸上,晕开个小黑点。他连忙把纸往旁边挪了挪,又换了张新纸:“刘兄,你再仔细想想,那些漕兵里,有没有你认识的?比如……有没有人带着方才赵巡捕说的‘记号牌’?”
“有!”瓦匠的声音陡然拔高,又慌忙压低,“有个高个子漕兵,腰间挂着块木牌,跟赵巡捕手里的差不多,只是他的木牌刻痕是完整的‘三’字。后来我听见有人喊他‘王三’,还听见他跟一个穿绸缎的人说话,说‘北爷吩咐了,今晚就把粮运去盐坊,路上别出岔子’。”
李云谦坐在一旁,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他想起今早瓦匠在床底说“再想想别的法子”时的犹豫,此刻这人说起王三和北老三,眼神里满是恨意,倒比在柴房时多了几分坚定。他忍不住补充道:“今早我送刘顺去柴房时,他还说,当时有人发现了他,追了他三条街,他是跳了河才躲过的,那块木牌就是从一个落水漕兵身上捞的,那漕兵临死前说,官粮被换成了私盐,要运去北老三的私盐坊。”
赵巡捕站在窗边,目光透过窗棂望向府衙外的街道,闻言回头道:“张吏,把‘私盐坊’这三个字重点标出来,方才我派去的衙役已经往那边去了,若是能搜到私盐和官粮,就能坐实北老三的罪。”张吏连忙应着,在纸上圈了个粗重的墨圈,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在安静的录事房里格外清晰。
轮到李云谦说证词时,他把今早的经过细细道来:从天刚亮时帮瓦匠藏木盒,到去布庄送货时撞见北老三的人蹲点,再到在府衙侧门拦下赵巡捕——连小张伙计说“赵巡捕查粮铺老王”的细节都没落下。张吏听得认真,毛笔在纸上飞快移动,偶尔停下追问:“李相公,你说在胡辣汤摊子看见两个短打汉子,他们的穿着有没有特别之处?比如……有没有带什么记号?”
“有个汉子的腰间别着把短刀,刀鞘上有个铜环,晃起来叮当响。”李云谦回忆着,“而且他们坐着的时候,一直盯着布庄的方向,碗里的胡辣汤都凉了,也没动几口,看着就不像来吃饭的。”张吏立刻在纸上记下“短刀、铜环、盯布庄”,写完又念了一遍,确认无误后才点点头。
笔录做了近一个时辰,待张吏把写好的证词递过来,李云谦和瓦匠都仔细看了一遍,确认与自己说的一致,才在末尾按了手印。红色的指印落在白纸黑字上,像颗沉甸甸的印戳,让李云谦忽然觉得,这场悬了半个月的惊惶,终于有了个实实在在的落点。
刚走出录事房,就见一个衙役急匆匆跑过来,脸上带着喜色:“赵巡捕!好消息!去私盐坊的弟兄们搜到了!不仅有二十多袋官粮,还有好几缸私盐,只是……只是北老三没在那儿,他的手下说,北老三今早去了城南的赌坊,说是要跟人对账。”
赵巡捕的眼睛亮了亮,立刻拔腿往外走:“备马!去城南赌坊!”刚走两步,又回头对李云谦和瓦匠道:“你们先在府衙的偏房歇着,有人会给你们送午饭,等我抓了北老三,再让你们过来对质。”说着便大步流星地出了门,腰间的佩刀随着脚步轻晃,很快就消失在走廊尽头。
偏房里摆着张硬板床,墙角放着个旧柜子,柜顶上落着层薄灰。瓦匠坐在床沿,盯着自己的手发呆,方才按手印时沾的红泥还在指缝间,像点醒目的记印。李云谦倒了杯凉茶递过去:“喝点水吧,折腾了一上午,该歇会儿了。”
瓦匠接过茶杯,指尖碰着杯壁的凉意,才缓缓开口:“我总觉得,北老三不会这么容易被抓。”他抬起头,眼神里带着忧虑,“此人狡猾得很,上个月在码头,他明明没露面,却把所有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连漕运司的人都听他的。这次去赌坊,会不会是个圈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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