鹌鹑蛋烧肉的酱香余韵尚未完全散去,秋意便以更加不容置疑的姿态,席卷了厦门城。清晨的霜气染白了瓦楞,路旁的梧桐树叶一夜之间黄了大半,风里也多了几分刺骨的意味。城外的稻田早已收割完毕,留下一片片整齐的稻茬,空气中弥漫着谷物归仓后特有的、干燥而满足的气息。
季节的更替,在“五味轩”的后厨里,也悄然体现在食材的变换上。老王头送来的菜蔬里,多了肥嫩的莲藕、饱满的山药、清甜的荸荠,还有用草绳捆扎得整整齐齐、尚带着泥土芬芳的芋头。这些都是秋日里最接地气、也最滋养人的好物。
这一日,苏晏晏整理食材时,目光落在一节节粗壮匀称、孔洞分明、还沾着些许塘泥的莲藕上。莲藕生于淤泥,却洁白中通,出淤泥而不染,本身就是一种品格的象征。而在萧瑟的深秋,用其制作一道温润甜蜜的点心,再合适不过。
她想到了桂花糖藕。
这道源自江南的甜点,在闽地虽不常见,但其清雅的风格和应季的食材,正合她的心意。需选用粗壮粉糯的老藕,洗净后,在一端切开小盖,将浸泡过的糯米仔细地填入每一个藕孔之中,这是个考验耐心的细致活,需用筷子一点点捅实,但又不能过紧,以免蒸制时糯米膨胀撑裂藕身。填满后,将切下的小盖用牙签重新固定复位,放入锅中,加入清水、红糖、冰糖、以及少许红枣,慢火长时间焖煮。
煮制过程中,红糖与冰糖的甜味慢慢渗入藕身和糯米之中,汤汁也逐渐变得粘稠红亮。最后,将煮得酥烂软糯、色泽红润的藕取出,切成厚片,淋上锅中收浓的糖汁,再撒上一把用糖腌制过的、金灿灿的干桂花。桂花的馥郁香气,瞬间便被藕的热气激发出来,与糖汁的甜蜜、糯米的软糯、莲藕的粉润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极具层次感的秋日风味。
桂花糖藕,色泽红亮诱人,口感软糯香甜,桂香沁人。其制作过程繁琐,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细致,一如他们此刻需要的蛰伏与坚守。而桂花的“桂”谐音“贵”,莲藕的“藕”谐音“偶”,又暗含了“佳偶天成”、“富贵连绵”的美好寓意,在这多事之秋,也算是一份寄托。
苏晏晏决定多做些,不仅自家品尝,也分送给相熟的街坊和周县令等处,既是维系情谊,也是一种含蓄的、宣告“岁月静好”的姿态。
她将想法与杜康一说,杜康立刻明白了其中深意,点头道:“好。填糯米费工夫,我来帮你。桂花我那里还有去年存的一些,是顶好的金桂,香气足。”
林泉也道:“需要多少红糖冰糖,我去采买,确保来路清楚。”
说做便做。苏晏晏仔细清洗莲藕,用小刀极其小心地在一端切下约两指厚的“盖子”,露出整齐的藕孔。杜康则将上好的圆糯米提前用温水泡发,沥干水分。两人坐在厨房的小凳上,一人持藕,一人用长柄小勺和筷子,配合默契地将莹白的糯米,一点点填入那些深浅不一的藕孔之中。阳光透过窗棂,照在他们专注的侧脸上,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这是个极其需要静心的过程。苏晏晏的手指稳定而灵巧,感受着糯米填入孔洞时那细微的阻力,调整着力度,确保每一孔都饱满均匀,又不至于过紧。杜康则不时检查藕的另一端,确保糯米没有漏出,填塞得恰到好处。
所有的藕都填好后,用削尖的竹签将“盖子”牢牢固定回原位,如同完成了一件精密的榫卯作品。
大锅加水,放入填好糯米的藕节,加入大块的红糖、冰糖,以及几颗红枣。大火烧开后,转为文火,慢慢焖煮。锅中渐渐升腾起带着糖香和藕香的蒸汽,那是一种温和的、甜丝丝的气息,不霸道,却无比持久,渐渐充满了整个后厨,甚至飘散出去。
煮藕需要很长时间,至少需两个时辰以上,方能将藕煮至酥烂粉糯,糯米熟透,糖味完全渗透。苏晏晏和杜康轮流守着炉火,不时用筷子轻轻戳动藕身,检查软硬,并撇去浮沫。这漫长的守候,也是一种心性的磨练。
午后,煮藕的香气愈发醇厚浓郁,红糖的焦香、冰糖的清甜、莲藕的淀粉香、糯米的谷物香,还有红枣的果甜,完美地融合在一起。糖汁也变得粘稠红亮,如同上好的琥珀蜜糖。
终于,筷子能轻松穿透藕身了。苏晏晏小心地将藕节捞出,放在竹匾上晾至温热。煮藕的糖汁则继续留在锅中,小火收浓。
晾凉的藕节变得深红油亮,摸上去温润弹手。苏晏晏将其切成约半指厚的圆片,切开的瞬间,只见白色的糯米紧紧包裹着藕的孔洞,糯米晶莹剔透,吸饱了糖汁,与深红的藕肉形成鲜明的对比,煞是好看。
将藕片在盘中摆好,浇上收得浓稠滚烫的糖汁,最后,撒上杜康珍藏的、金黄璀璨的干桂花。热力一激,桂花那特有的、清冽而悠长的甜香轰然迸发,与糖藕的浓郁甜蜜交织缠绕,形成一种令人心神俱醉的复合香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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