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汽车载着魂不守舍的溥仪、婉容、文绣,以及一路无言的鹿钟麟,没有驶向未知的街头,而是拐进了位于后海北岸的醇亲王府(俗称北府)。这里,是溥仪出生的地方,也是他父亲摄政王载沣如今的家。
一下车,溥仪就被一种更深的恐惧攫住了。北府内外,已经被冯玉祥的军队严密监视起来。荷枪实弹的士兵们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将这座王府围得如铁桶一般。这哪里是“自由择居,民国予以保护”?分明就是软禁!
府内早已乱成一团。老醇亲王载沣急得团团转,见到儿子回来,不是喜悦,而是更大的焦虑。他本就性格懦弱,胆小怕事,如今这“皇帝儿子”被硬塞回家里,外面还围着重兵,简直是天塌下来的大祸!他搓着手,唉声叹气,反复念叨着:“这如何是好?这如何是好啊?” 完全没了主意。
溥仪看着父亲这般模样,心里更是凉了半截。原本指望家里能有个依靠,没想到父亲比他还慌。此刻,他不再是皇帝,甚至不如一个普通的落魄贵族,而是一个可能随时被进一步“清算”的、极其危险的“前朝祸根”。
各种可怕的念头开始在他脑子里疯狂滋生。冯玉祥会不会杀我?会不会像法国大革命处决路易十六一样,把我推上断头台?就算不杀,会不会永远把我关在这里,不见天日?这种对未知命运的极端恐惧,远远超过了离开紫禁城时的那点失落感。
北府内的气氛压抑到了极点。遗老们如丧考妣,纷纷跑来,不是哭诉,就是发表一些毫无用处的“忠君”言论,甚至有人提议让溥效仿崇祯皇帝“殉国”,以全名节——这种混账话更是把溥仪吓得够呛。婉容和文绣哪里见过这等阵势,整日以泪洗面,惶恐不安。
溥仪感觉自己就像砧板上的一条鱼,随时等待落下的屠刀。他吃不下,睡不着,任何一点风吹草动——比如门外士兵的换岗声、汽车的引擎声——都能让他惊出一身冷汗。他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了“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滋味。
然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重围和恐惧之中,一丝“外界”的信号,正小心翼翼地试图穿透进来。
一直关注着此事的外国势力,特别是日本公使馆,行动了起来。日本人对这位下台的中国皇帝,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关心。日本公使芳泽谦吉亲自出面,向民国政府提出“抗议”,声称以如此粗暴手段对待溥仪,恐怕会引发不必要的国际纠纷和人道主义危机。同时,他更派手下书记官(实则是情报人员),千方百计地与北府内部取得联系。
消息开始通过极其隐秘的渠道传递进来。有的是夹带在送菜、送日用品的篮子里;有的是通过某个能出入府邸的、被收买的仆役;甚至是通过溥仪信任的弟弟溥杰。
传递进来的信息,无一不包裹着糖衣炮弹。先是表达“深切同情”和“极大愤慨”,谴责冯玉祥的“兵痞行径”、“违背信义”。然后,开始描绘美好的前景:日本是东亚的领袖,与中国同文同种,深深同情皇帝的遭遇,绝不会坐视不管。最后,是极具诱惑的实质性“关怀”:如果陛下觉得在北府人身安全受到威胁,日本公使馆愿意提供“完全的保护”,那里是“绝对安全”的所在。
这些信息,对于深陷恐惧深渊、孤立无援的溥仪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虽然他内心深处或许对日本人也有所警惕,但在眼前这随时可能丧命的巨大恐惧面前,任何伸过来的手,他都会拼命抓住。父亲载沣对此坚决反对,他害怕因此彻底开罪民国政府,引来杀身之祸。但溥仪已经听不进去了。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一天夜里,北府的电话铃突然尖锐地响起(电话线尚未被切断)。载沣战战兢兢地接起,对方是一个说着一口流利中文的、自称是日本公使馆秘书的人。电话里的声音礼貌而坚定,再次重申了“保护”的意愿,并暗示时间紧迫,冯玉祥可能随时会有“进一步的动作”。挂断电话后,载沣面色惨白,拿着话筒的手不住颤抖。而躲在门外偷听了这一切的溥仪,心脏却狂跳起来,不是害怕,而是一种看到逃生通道的激动。他回到自己临时的房间,从抽屉最深处摸出一张小小的、皱巴巴的纸片,上面有一个日本人秘密传递给他的、位于东交民巷日本公使馆的联系地址。他看着那张纸片,又望了望窗外黑夜里士兵晃动的黑影,一个无比冒险却又充满诱惑的计划,在他心中疯狂滋长。逃出去!逃到东交民巷去!可是,外面守卫森严,如何能逃得出去?这会不会是另一个陷阱?但他还有更好的选择吗?溥仪攥紧了那张纸片,仿佛攥住了自己唯一的生路,手心里全是冷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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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观评价)
北府惊魂的短短二十天,是溥仪人生中又一个至关重要的转折点,其心理冲击甚至超过了被逐出宫的那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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