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现场)
光绪二十六年七月二十一日(1900年8月15日)清晨,当光绪皇帝从昏迷中短暂苏醒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颠簸得如同惊涛骇浪中小船的破旧骡车里。喉咙里还残留着鲜血的腥甜味,胸口如同压着巨石般闷痛。但比身体更痛的,是那颗已经千疮百孔的心。珍妃坠井的噩耗,像一把烧红的烙铁,在他灵魂深处烙下了无法磨灭的印记。他眼神空洞地望着车顶棚摇晃的破布,对外界的声响几乎失去了反应,仿佛一具尚有呼吸的躯壳。
这支所谓的“西巡”队伍,正仓皇奔逃在直隶(河北)西北部的崎岖道路上。其狼狈程度,远超常人想象:
· 风餐露宿,饥寒交迫: 出发匆忙,几乎没带任何给养。第一天晚上露宿荒野,慈禧、光绪只能喝点粗糙的大麦粥甚至玉米糊糊充饥。光绪几乎滴水不进,全靠求生本能勉强支撑。夜里寒气逼人,这些平日养尊处优的皇族贵胄,只能挤在骡车或简陋的民房里瑟瑟发抖。
· 颠沛流离,形同乞丐: 没有卤簿仪仗,没有皇家威仪。几辆破车,几匹瘦骡,载着大清帝国最高贵的囚徒们,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亡命奔逃。慈禧和光绪都穿着粗布衣裳,灰头土脸,与逃难的百姓无异。沿途地方官早已闻风逃散,根本无人接驾,甚至时常连一口干净的水、一顿热乎饭都难以找到。
· 担惊受怕,风声鹤唳: 时刻担心联军骑兵追来,听到远处马蹄声或看到烟尘就心惊肉跳。又怕溃散的败兵、啸聚的土匪,甚至饥饿的流民前来抢掠。这支队伍,彻底体会到了什么叫“丧家之犬”。
然而,在这极致的狼狈中,权力的游戏并未停止,甚至变得更加赤裸裸。
第一站:怀来县的“救星” 七月二十三日(8月17日),队伍逃至直隶怀来县。县令吴永,是第一个冒险前来接驾的地方官。他设法筹措了一些食物、衣物和骡马,虽然简陋,但已是雪中送炭。吴永的出现,让慈禧稍稍安下心来,至少证明朝廷的威信在基层尚未完全崩塌。她对着吴永痛哭流涕,表演了一番“蒙尘之苦”,并立刻将其升官,视为心腹。光绪则全程沉默,对吴永的叩拜只是麻木地点点头。
权力的微妙转移与慈禧的“表演” 虽然仍在逃亡,但慈禧迅速重新牢牢抓住了权柄。她通过吴永等人,开始向各地督抚发出指令,核心意思只有一个:设法与洋人议和,保住她的权力和地位。她深知,打是打不过了,现在唯一的目标就是尽快结束战争,让她能体面地(或者说,尽可能不失体面地)回到北京,继续做她的太后。
为了达到这个目的,她开始了精湛的“表演”:
1. 甩锅大师: 她开始将战争责任全部推给义和团和载漪等“昏庸王公”。当着光绪和臣下的面,她痛心疾首地说:“唉,都是载漪、刚毅他们蒙蔽了哀家,说什么拳民忠勇,神术无敌,以致酿此巨祸,苦了百姓,也苦了皇上……” 仿佛自己也是受害者,也是被奸臣误导的。她甚至暗示,皇帝(光绪)当时也是不同意的(这倒是事实),试图缓和与光绪及外部(列强)的关系。
2. 重塑“仁慈”形象: 对沿途接驾稍有功劳的地方官,她不吝赏赐和升官(空头支票居多),表现出“恩宠”。对逃难百姓的惨状,她也挤出几滴眼泪,表示“心痛”,下令(虽然没人执行)要求各地赈济灾民。
3. 对光绪的“关怀”与控制: 她偶尔也会对病怏怏的光绪表示一下“关心”,嘘寒问暖,吩咐左右好生照料。但这“关怀”背后,是更严密的控制。光绪身边时刻有她的心腹太监监视,防止他有任何异常举动或与外界(尤其是可能同情他的地方官员)发生不必要的联系。光绪的麻木和病态,反而让她更放心。
光绪对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他看着慈禧的表演,心中只有冰冷的嘲讽和更深的绝望。他知道,无论国家沦落到何种地步,无论百姓遭受多少苦难,她最关心的,永远只有她自己的权位。珍妃的死,北京的陷落,似乎都未能触动她那颗冰冷的心分毫。
队伍继续向西,经宣化,往山西大同方向逃去。路途愈发艰难,光绪的身体也越来越差。咳嗽加剧,时常低烧,形容枯槁。
进入山西境内后,情况稍有好转,一些地方官开始尽力供应。在大同府,甚至准备了一座稍好的宅院作为临时行宫。慈禧的心情似乎也稍微放松了一些。这天夜里,光绪躺在临时安排的卧榻上,咳嗽不止,难以入眠。夜深人静时,他仿佛听到隔壁院落(慈禧住处)传来隐约的、压抑的争执声。他依稀能听出是慈禧和几个近支王公(可能是庆亲王奕匡?但他应在北京留守)的声音,似乎正在激烈讨论着什么。他挣扎着支起耳朵,捕捉到几个断断续续、却让他心惊肉跳的词语:“……李鸿章……全权大臣……”“……条件……万万不可答应……”“……皇上……病重……需静养……归政之事休提!……” 听到“李鸿章”的名字,光绪心中一动,李中堂被重新启用了?是要让他去和洋人议和吗?但听到“条件”、“万万不可答应”以及那句冰冷的“归政之事休提”,光绪的心又沉了下去。看来,“亲爸爸”即使在如此山穷水尽的地步,依然将权力看得比国家利益、比屈辱条约更重要!她宁愿答应洋人苛刻的赔款条件,也绝不允许任何人威胁她“归政”!而那句“皇上病重需静养”,更是让他感到刺骨的寒意——这是要继续把他当成傀儡,甚至可能为废立做准备吗?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剧烈的咳嗽再次袭来,他慌忙用手帕捂住嘴。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之后,他摊开手帕,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赫然看到那雪白的手帕上,竟又染上了一抹刺目的猩红!他看着那血迹,又听着隔壁隐约传来的、关于如何用国家利益换取个人权位的算计,一股巨大的悲凉和恶心感涌上心头。他靠在冰冷的墙上,喘息着,泪水混合着嘴角的血丝,无声地滑落。这逃亡之路,何时才是尽头?而这条路的尽头,等待着他和大清帝国的,又将是怎样一份耻辱的“城下之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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