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碗清甜温润的莲子百合粥,似乎真的带着某种宁神的力量。顾昭之在书房静坐至深夜,将顾安所述之事,与记忆中十年前那场变故的细碎片段,一一对照、拼合。
彼时他还年幼,父母接连病逝的打击来得突然又沉重,整个侯府陷入一片混乱与悲恸之中。库房失窃、奴仆被逐,在当时看来,不过是家宅不幸中的一件添堵小事,很快便被丧事的巨大阴影所覆盖。他沉浸在失去双亲的痛苦里,又被骤然压下的爵位与责任逼迫着迅速成长,那些下人的去留、府库的些许损失,在当时的他看来,确实无暇也无力深究。
如今想来,处处透着蹊跷。父母身体素来康健,何以在短短数月内相继染上“急症”去世?且症状相似,太医诊治后也只说是“外感风寒,引发旧疾,药石罔效”。库房失窃恰好发生在父亲病倒之前不久,负责此事的账房刘管事在父母去世后不久,便以“年老思乡”为由请辞离府,从此杳无音信。而被指认为窃贼、打得半死逐出的花仆顾安,若真是冤枉,为何当时无人替他申辩?是刘管事手段太高,买通了上下,还是……府中当时另有内应,甚至主使?
顾安提及的“永利当铺六指赵朝奉”、“京兆府王推官”,这些线索虽时隔十年,人海茫茫,但并非无迹可寻。尤其是那个左手六指的朝奉,特征明显,若能找到此人,或许能撬开一道口子。
顾昭之眸色深沉如夜。父母之死,始终是他心中一根最深最痛的刺。他继承爵位后,并非没有暗中查访过,但当年经手的太医早已告老还乡,不久也病故;府中旧人因父母去世和他年幼承爵,换了一批;时间久远,许多线索早已湮灭。他一度以为,那真的只是一场不幸的意外。
如今,顾安的出现,像是一道撕裂黑夜的闪电,照亮了某些一直被忽略的阴暗角落。若父母之死果真另有隐情,与那场看似普通的库房失窃案有关,甚至牵扯到府中内鬼乃至外界的势力……那么,这十年间,他身边是否还潜伏着未知的危险?当年那些人,目的究竟是什么?仅仅是为了钱财,还是……针对安远侯府本身?
思绪如潮水般翻涌,带着冰冷的怒意与沉痛的哀伤。但他很快将所有这些情绪强行压下。愤怒与悲伤解决不了问题,唯有冷静的头脑与缜密的行动,才能拨开迷雾,触及真相。
他铺开纸笔,就着灯火,开始写下几道指令。墨迹未干,他便唤来一直在外间守候的墨砚。
“侯爷。”墨砚进来,神色肃穆。
顾昭之将写好的指令递给他,声音低沉而清晰:“即刻飞鸽传书回京,让顾忠秘密办几件事。第一,查访十年前京城‘永利当铺’是否还在,若已不存,查明东家、掌柜及所有伙计下落,重点寻找一个左手有六指的赵姓朝奉,年龄应在四十到五十之间。第二,调阅京兆府十年前旧档,查找一名嘴角有颗大黑痣的王姓推官,查明其当年经手案件,特别是与安远侯府相关的,以及此人后来的去向。第三,暗中查访当年侯府账房刘管事的家乡、亲属及可能的去向,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不能放过。记住,所有调查务必隐秘,不得惊动任何人,尤其是府中可能与旧事有牵连者。”
“是!”墨砚双手接过指令,仔细看过,牢记于心。
“另外,”顾昭之继续道,“顾安所言,虽情真意切,但亦需核实。你亲自带可靠之人,在无锡及周边暗访,查证顾安这十年来的行踪轨迹,看他是否与可疑之人有过接触,所言是否一致。同时,保护他的安全,在我们离开无锡前,不得出任何差错。”
“属下明白!”墨砚沉声应道,“侯爷,那顾安提及曾在扬州码头疑似见到赵朝奉……”
“扬州……”顾昭之目光微凝,“我们下一站本是常州。既有可能的线索指向扬州,行程稍作调整。明日照常前往常州,停留两日处理公务后,转道扬州。你派两个机灵的先一步去扬州,拿着顾安描述的画像(稍后让顾安详细描述,请画师绘制),在码头、当铺、古董行等地暗中寻访。记住,宁可错过,不可打草惊蛇。”
“是!”墨砚领命,犹豫了一下,问道,“侯爷,此事……是否要告知林司丞?” 毕竟林晚昭今日也在场,且似乎很关心侯爷。
顾昭之沉默片刻,道:“暂且不必详说。她心思单纯,知道太多反易卷入危险。你只需告诉她,旧仆之事正在核查,让她不必过于忧心,如常行事即可。”
“属下遵命。”
墨砚退下后,书房内重归寂静。顾昭之独坐灯下,看着跳动的火焰,仿佛能从中看到父母慈蔼的面容,也能看到那隐藏在岁月深处的、狰狞的黑手。
十年了。无论幕后之人是谁,无论真相多么残酷,他都要将其揪出,告慰父母在天之灵,也彻底清算这笔血债。
窗外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天。顾昭之却毫无睡意。他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夜风带着初夏的微凉涌入,吹散了些许室内的沉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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