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声潺潺,如泣如诉,如同亘古不变的挽歌,在这片被死亡亲吻过的土地边缘幽幽吟唱。清澈见底的河水,带着雪山的寒意,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河岸,试图洗去昨日留下的血污、焦痕,以及那来自地底深处、萦绕不散的疯狂与绝望的气息。然而,流水终究是徒劳的。它能带走表面的污迹,却冲不散眉宇间刻骨的疲惫,更涤不尽空气中那无声流淌的、浓得化不开的离愁。
李不言与苏芸冉,相隔数尺,如同两尊沉默的石像,静坐在河岸旁那株饱经风霜的巨大胡杨树下。虬龙般的枝干肆意伸展,投下大片破碎而摇曳的阴影,如同被撕裂的时光帷幕,笼罩着两人。午后的骄阳依旧毒辣,执拗地穿透层层叠叠的金黄色叶片,在布满沙砾的地面上烙下无数明明灭灭、跳动不安的光斑,却丝毫驱不散那从心底深处弥漫开来的寒意与空茫。
极目远眺,楼兰古城那庞大而残破的轮廓,在蒸腾扭曲的热浪中若隐若现,如同一个被时光遗弃的、伤痕累累的远古巨兽,匍匐在黄沙之上,沉默地守护着脚下那片已然归于死寂的、惊心动魄的秘密。近处,这片相对平缓的河滩上,散落着劫后余生的、寥寥无几的人影。他们是苏家商队最后残存的几名伙计,以及少数几个奇迹般未死于沙匪屠戮和地宫惊变的官兵。他们或倚或卧,动作迟缓地清理着身上纵横交错、皮肉翻卷的伤口,脸上混杂着深入骨髓的倦怠、失去至亲同伴后空洞的悲恸,以及一丝近乎麻木的、对侥幸生还的茫然庆幸。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刺鼻的金疮药味,与沙漠特有的干燥尘土气息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劫后余生特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与压抑。
没有人高声言语,仿佛声音稍大一些,就会惊扰了什么,或者引来更可怕的东西。唯有偶尔响起的、因触碰伤口而引发的低声抽气,或那极力压抑却终究漏出喉间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在这片死寂中显得格外清晰,为这荒凉的河滩更添几分凄楚与苍凉。
沙沙的脚步声响起,带着沙砾被碾压的细碎声响,打破了这份令人心头发紧的寂静。
是苏全。这位向来沉稳干练的商队管事,此刻亦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不堪,脸上新增了几道尚未凝结的暗红血痕,那双原本精明的眼睛里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以及一种难以掩饰的、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的深深疲惫。他身后,跟着仅存的两三名伙计,个个神情萎顿,步履蹒跚,如同惊弓之鸟。几人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胡杨树下,在距离李不言和苏芸冉尚有五六步远的地方便停了下来,不敢再靠近,仿佛那两人周身萦绕着某种无形的、令人敬畏又恐惧的气场。
苏全费力地挺直了些许佝偻的脊背,整理了一下胸前早已被利刃划破、沾染着大片污渍的衣襟,神情肃穆得近乎悲壮。他对着树下的李不言和苏芸冉,深深一揖到底,腰弯得极低,额头几乎要触碰到膝盖,保持着这个谦卑乃至卑微的姿态,久久未曾直起。当他终于缓缓抬起身时,眼眶已然泛红,声音沙哑干涩得如同被风沙磨破了喉咙,每一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重量:“木少侠……小姐……此番……此番活命大恩……苏全……苏全代众兄弟,谢过二位!若非……若非二位鼎力相救,力挽狂澜于既倒,我等……我等早已成了这茫茫大漠中的孤魂野鬼,连个……连个收尸掩骨的人都寻不见……”他的话语哽咽了一下,目光尤其复杂地、带着难以言喻的惊悸与敬畏,聚焦在李不言身上。那眼神深处,除了劫后余生的由衷感激,更有一种对超越凡俗力量的深深震撼,以及一丝不敢深思、却又无法摆脱的、对地宫中所发生那一切的恐惧与困惑。只有他们两人,从那绝死之地安然走出,而赵老三及其麾下精锐尽数葬身其中,这其中蕴含的恐怖真相,足以让任何知情者灵魂战栗,却又讳莫如深。
李不言只是微微侧过头,目光平静得如同千年寒潭,从苏全那张饱经风霜、此刻写满后怕的脸,以及他身后那些惊魂未定、眼神闪烁的面孔上缓缓扫过,最后,落在了更远处那几个互相搀扶着、衣衫破碎、眼神中依旧残留着浓烈恐惧的官兵身上。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能冻结喧嚣的冷静:“此地诡异,危机四伏,非久留之地。诸位,有何打算?”
一名手臂被粗糙布条紧紧缠绕、渗出大片暗红血渍、伤势相对较轻的低级军官,闻声如同被针刺般猛地一颤,连忙挣扎着上前几步,对着李不言便是深深一躬,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语气恭敬中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回……回禀少侠!卑职……卑职等即刻便动身,返回……返回最近的烽燧卫所,定将……定将我等遭遇大队沙匪悍然袭击、损失惨重之事,原原本本,详细禀报上官知晓!”他偷偷抬起眼皮,极快地觑了一下李不言那看不出丝毫情绪的脸庞,喉结紧张地上下滚动了一下,声音愈发低微,带着试探与惶恐,“只……只是……赵将军他……他……”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