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过后,霜降未至,平安县却提前入了冬。不是天寒,是心寒。县衙后院的粮仓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扬起一片尘埃。小丫举着油灯,昏黄的光晕缓缓扫过空荡的仓廪。往日堆满谷物的围席如今空空如也,只剩墙角孤零零摆着半人高的米缸。她脚步有些虚浮,走到缸前,踮脚探头望去,缸底一层薄薄的糙米,勉强盖住底,怕是连三十斤都不到。灯影摇曳,映着她瞬间失血的脸。
“咋……咋就这点儿了?”跟在她身后的钱多多,声音发颤,山羊胡子抖得厉害,“前日盘点,不是说……说还有百余斤撑到冬底么?”
小丫没吭声,手指深深抠进冰凉的缸沿。她想起昨日赵光弼派来的师爷,皮笑肉不笑地以“劳军”名义,“借”走了五年陈粮五十石;想起今晨红姑暗中递来的消息,说省城米价飞涨,且有价无市,商会筹措银钱派出去的三拨人,都空手而归。蝗灾啃光了地里的指望,官府的盘剥抽干了库底,外面的路又被堵死。这半缸米,是平安县上下千余口人熬到明年开春的全部指望。
“哇——” 一声,小丫再也撑不住,整个人扑在米缸上,额头抵着冰冷的陶壁,失声痛哭。泪水滚烫,砸在米粒上,瞬间洇开小小的湿痕。她哭得肩膀剧烈耸动,不像个掌管一县钱粮、与各路商贾周旋从不怯场的女会长,倒像个被夺了最后一口吃食的孩子。“杜公……杜公把平安县交到咱们手里……这才多久……就……就要断粮了……我对不起杜公……对不起全县老小啊……”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
钱多多老泪纵横,想劝,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只重重叹了口气,蹲在一旁。闻讯赶来的石磐、李火火、柳娘子等人,站在仓门口,看着这一幕,心头都像压了巨石。李火火拳头捏得咯咯响,虎目泛红,别过脸去。石磐上前一步,想拍拍小丫的肩,手悬在半空,终又落下。他知道,此刻任何言语都苍白无力。
寂静中,一阵细碎的脚步声响起。狗蛋领着几个义学的蒙童,怯生生地站在门口。最大的孩子不过七八岁,手里紧紧攥着个黑乎乎的窝窝头,那是他们今日的午食。他走到小丫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角,把窝窝头高高举起,小脸仰着,声音细细的,却清晰地说:“丫姨,不哭……俺的窝头给你吃……俺不饿……”
这一声,像针一样扎在每个人心上。小丫猛地收声,低头看着孩子清澈却带着饥色的眼睛,看着他手里那个掺了大量麸皮、几乎捏不拢的窝头,泪水更是决堤。她蹲下身,一把将孩子搂进怀里,其他孩子也围上来,有的用脏兮兮的小手给她擦泪,有的学样掏出自己那份更小的干粮。
“丫姨,俺娘说,省一口是一口……”
“俺今天不饿,真的!”
孩童稚语,比任何斥责都更让人心痛。柳娘子别过脸,偷偷抹泪。李火火猛地一拳砸在门框上,木屑纷飞。石磐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他走到小丫身边,也蹲下来,看着孩子们,一字一句道:“孩子们,粮食,丫姨和叔叔伯伯们会想办法。你们的窝头,自己吃,吃饱了,才有力气读书,将来才能让平安县再也不挨饿!”
他扶起小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沉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哭,解决不了问题。半缸米,是绝境,也是警钟。从今日起,全县口粮再减三成,优先保障老人、孩子。火火叔,加大狩猎、捕鱼的人手;柳娘子,组织妇孺,上山挖野菜、剥树皮,凡是能入口的,都不能放过;钱先生,重新核算,库中所有能变卖的,哪怕是破铜烂铁,都拿去换粮!小丫,商会那条线,不能断,想办法,哪怕用织坊的织机、我石磐的官印作抵押,也要再换些粮食回来!”
命令一道道下达,绝望中透着一股狠劲。小丫抹干眼泪,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她看着那半缸命根子一样的米,对管仓的老吏嘶声道:“封缸!没我的条子,一粒米也不准动!从我开始,今日就吃野菜粥!”
夜幕降临,县衙伙房飘出苦涩的野菜味。全县悄然无声,一种悲壮的气氛在蔓延。家家户户的炊烟都稀薄了许多。小丫坐在冰冷的账房里,就着一盏油灯,重新拨拉算盘。算珠每一次碰撞,都敲击着她紧绷的神经。一粒米,真的能难倒英雄汉。但这英雄汉,是坐以待毙,还是绝处逢生?她不知道。她只知道,就算啃土,也得带着大家啃出一条活路来。窗外,北风呜咽,仿佛也在为这缺粮的寒冬发出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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