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咸阳难得撞上个透亮的晴天,太阳刚爬过宫墙,就把暖融融的光洒下来,像给咸阳城裹了层金纱。风也没了前些日子的刺骨劲儿,裹着渭水畔新麦的清香,掠过扶苏府邸的朱红大门时,只轻轻掀了掀廊下挂着的竹帘,把院里晒着的粟穗吹得 “沙沙” 响,那是昨天刚从杨村试验田运回来的新粮,穗子饱满得能坠弯了木架。
晒粮院是扶苏特意腾出来的,平时用来晾晒试验田的收成,今天却收拾得格外规整。靠墙的地方摆着一溜农具,都是蒙毅昨天从作坊拉来的:一把磨得发亮的铁犁,犁尖还带着点黄土,是王老栓平时用的;两把竹编的锄,篾条编得紧实,手柄包着层牛皮,握着手感正好;最显眼的是个半人高的水车模型,桑木做的轴,榆木做的叶片,墨离特意刷了层清漆,在阳光下泛着浅黄的光。中间的空地上,搭了张长条木桌,桌面铺着块粗麻布,是厨房用来晒面粉的,上面摆着几个粗陶碗、一壶刚泡的菊花茶,还有个敞口的竹筐,筐底垫着油纸,显然是给今天的主讲人留的。
秦风蹲在桌前,手里捏着个麦穗,正跟冯安核对农情数据。麦穗金黄,麦芒细长,捏在手里沉甸甸的,他轻轻搓了搓,麦粒落在粗麻布上,发出细碎的 “沙沙” 声。“栎阳县送来的新麦,晒干了称过,亩产六石二斗,比去年的普通田多了两石五斗。” 秦风指着布上的麦粒,语气里带着点兴奋,“王老栓说,这全是按《泛胜之书》里‘趣时、和土、务粪泽’的法子种的,一会儿让他好好给贵族们讲讲,尤其是不同地域的适配法子,比如陇西的沙土地、蜀郡的涝洼地,都得说到。”
冯安手里攥着记录册,笔尖悬在纸上,有点犹豫:“秦先生,您说…… 贵族们会不会觉得王老栓是个平民,不乐意听啊?之前来讲学的不是先生就是将军,这次是个农师,还是个佃户出身的……” 他话没说完,就看见扶苏从屋里走出来,手里捧着个陶瓮,瓮口冒着热气,显然是刚蒸好的东西。
“不会,” 扶苏把陶瓮放在桌上,打开盖子,一股淡淡的麦香飘出来,瞬间漫满了院子,“陛下上个月还特意问过栎阳的农情,说‘农为邦本’,贵族们要是真想为大秦做事,就不会轻视懂农法的人。再说,这新麦粉蒸的糕,一会儿让大家尝尝,味道骗不了人,王老栓的法子好不好,吃一口就知道。”
蒙毅扛着个木梯走过来,梯子上挂着一张麻布画,画的是栎阳县的农田分布图,红笔标着 “试验田”“普通田”“涝洼地” 的位置,旁边还注着亩产数据。“这是王老栓昨天托人送来的,说试验田的土壤改良了三次,第一次加了草木灰,第二次掺了粪肥,第三次翻了地,才达到现在的肥力。” 他把梯子架在墙边,小心翼翼地把麻布画挂好,“一会儿挂在这儿,大家一看就明白,改良和没改良的差别到底有多大。”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伴随着护卫的问好:“王老栓先生,这边请!”
众人赶紧迎过去,就见院门口站着个老汉:穿件深灰色的粗布短打,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结实的胳膊,胳膊上满是深浅不一的老茧,有的地方还裂着小口,显然是常年握犁、锄留下的;腰间系着一根青麻绳,绳上挂着个靛蓝色的布兜,布兜鼓鼓囊囊的,走路时晃来晃去,偶尔能听见麦粒碰撞的轻响;脚上穿双草鞋,鞋帮用麻绳编得紧实,鞋底沾了点黄土,是从栎阳赶来时沾的,从栎阳到咸阳,得走两天路,这土怕是没来得及蹭掉;头发花白,用一根磨得发亮的木簪绾着,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一点眉眼,却挡不住眼里的亮,那是常年在田里晒出来的光,透着股踏实劲儿。
“王老栓,辛苦你跑这一趟!” 秦风上前一步,笑着拱手,语气里满是客气。
王老栓赶紧回礼,手有点抖,布兜晃了晃,从里面掉出个麦穗,滚到了扶苏脚边。他慌得赶紧弯腰去捡,动作快得差点趔趄,捡起麦穗后,还小心翼翼地用袖口擦了擦上面的土,生怕沾了灰:“秦先生客气啥!能来给公子和各位贵人讲农法,是老汉的福气!” 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带着关中老农特有的憨厚,尾音还带着点颤,显然是有点紧张,“布兜里装的是试验田的新麦,还有老汉的农家账本,都带来给大家看看,咱庄稼人办事,讲究个眼见为实,空说没用。”
扶苏弯腰捡起地上的麦穗,递还给王老栓,语气温和得像暖阳:“王先生,快进院歇会儿,院里晒着您送的粟穗,您瞧瞧,长得多壮实。”
王老栓跟着进了院,目光一下就落在了木架上的粟穗上,眼睛瞬间亮了,快步走过去,伸手摸了摸穗子,手指轻轻捻了捻麦粒,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了:“这是杨村东头那片试验田的吧?去年播种的时候,老汉还跟佃户说,这片地的土板结,得先翻三遍,掺点草木灰,没想到长得这么好!” 他又捏了捏穗子的重量,忍不住感慨,“这穗子,一攥能出不少粮,佃户们今年冬天不用饿肚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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