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露前七日,韩家院角的铜漏居然结了霜。韩林蹲在檐下擦铜漏,铜尺刚碰到漏壶,就瞅见壶口结了层薄冰,仿佛谁在琥珀上撒了把盐。他吹了口气,冰面没化,反倒渗出细密的水珠,顺着铜尺往下流,在石桌上晕出个淡青的圆——那是寒露的刻度,比往年早了整整七日呢。“先生!”小丫头举着片枯菊撞开院门,蓝布裙上沾着晨露,“后山坡的菊田全都蔫啦!我阿爹说,往年这时候早该‘菊有黄华’了,今儿个却像被谁抽了筋——您瞧!”她摊开手掌,掌心里躺着朵焦褐色的野菊,花瓣边缘结着白霜,摸上去脆脆的,好似晒干的蝉蜕。韩林捏起野菊,放到鼻尖闻了闻。本该是清新的菊香中,竟夹杂着一股涩味,宛如被霜打蔫的老茶梗。他正想说话,老龟驮着半筐陈枣慢悠悠地爬了进来,龟壳上的泥渍透着暗紫,“这土有问题。”“土?”小丫头蹲下身,用指尖捻了捻老龟背上的泥,“是后山谷的土吧?我今早跟着阿爹去挖薯,踩过的地方黏糊糊的,像泡了血的棉絮。”她突然拉住韩林的衣袖,“您闻闻,有股子腥甜呢!”
韩林凑过去,果然闻见股发酵的甜腥,像新酿的米酒,却比往年浓了三分。他猛地想起昨夜在《月令七十二候集解》里看到的记载:寒露之日,鸿雁来宾。雀入大水为蛤。菊有黄华。其候为肃。而更让他心惊的是,记忆里三十年前,村里的老菊农陈阿公就是在寒露前遭遇——整片的杭白菊突然焦枯,连他最宝贝的金背大白都谢了瓣,最后他跪在菊田里,说霜主嫌咱们心躁。
许是霜主动怒。老龟用龟甲敲了敲石桌,我活了三百岁,只在康熙三十年见过这阵仗。那年寒露前,后山的菊田全谢了,后来是村西头的绣娘用菊瓣绣了朵霜魄花,才把霜主请回来。它伸出前爪,在地上画了道弯弯曲曲的线,那霜魄花就在这后山谷的云栖涧。
云栖涧的晨雾比往年浓了三分。韩林踩着没膝的野栗子树往前挪,鞋跟下的落叶作响,惊起几只寒鸦。小丫头举着竹篾灯笼在前头照路,灯笼里的烛火被雾气打湿,把两人的影子投在岩壁上,像两团模糊的墨。老龟驮着陈枣爬在最后,龟壳上的泥渍在阳光下泛着金,霜主在崖边。
韩林抬头望了望天——铅灰色的云层里漏下几缕光,照得云栖涧的菊田更显眼了。那些菊田本该是金灿灿的,此刻却像被谁用烟熏过,叶尖泛着焦黄,连最耐寒的野菊都耷拉着脑袋。更奇的是,田埂上落了层细碎的白霜,不是寻常的露水,倒像是有人把月光揉碎了撒在地上。
小丫头突然拽住他的衣袖,指向崖边老松树。树洞里塞着块霜纹玉珏,表面刻着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昨夜老龟背上的泥印一模一样。这是仓颉的字!小丫头眼睛发亮,和虎子捡的陶片上的一样!
韩林捡起玉珏,指尖刚碰到刻痕,玉珏突然发烫,烫得他差点松手。更奇的是,玉珏里竟渗出细密的水珠,像有人刚用湿布擦过。老龟凑过来嗅了嗅,这是云栖涧的露水,掺了菊香的。
云栖涧的崖壁在正午的阳光下泛着青灰。韩林攀着野藤往上爬,岩缝里的野菊开得正盛,可越往上走,空气里的甜腥味越重。小丫头举着灯笼照向崖顶,瞳孔骤然收缩:先生!崖上全是霜!
崖顶的岩石上凝着层薄霜,不是寻常的透明,是泛着淡蓝的冰晶,像有人把蓝墨水兑进了霜里。韩林伸手去接,霜花刚碰到指尖,就像活物似的钻进皮肤,凉得他打了个寒颤。更奇的是,霜花里竟浮出幅画面——二十年前秋夜,个穿月白衫子的姑娘跪在崖边,怀里抱着株枯菊,正往树根上浇泉水。
那是...我阿奶?小丫头突然开口。她的声音发颤,我阿奶临终前说过,她年轻时在云栖涧种过菊,后来...后来菊全谢了。
韩林仔细看那画面,发现姑娘脚边有个陶瓮,瓮口封着红布,布上的花纹和玉珏上的符号一模一样。他刚要说话,崖壁突然传来声。两人抬头,见崖顶的霜花正顺着岩石往下淌,在石缝里汇成条细流,最终滴进崖底的石坑——那石坑里竟开着朵半透明的花,花瓣上凝着星点银光。
霜魄花!老龟的声音从崖下传来,透着岁月的沧桑,我活了三百岁,也仅在传说中听闻此花!传言需用真心滋养百年的露水方能绽放,其花瓣中隐匿着霜主之魂。韩林与小丫头沿着藤蔓缓缓爬下崖底,此时天已渐黑。石坑中的霜魄花,碗口大小,花瓣宛如冰雕般晶莹剔透,每一片都散发着淡蓝的光芒,花蕊中坐着一个拇指大小的少女,发间别着菊瓣,正歪着头凝视着他俩。你是霜主?韩林轻声问道。少女颔首轻点,指尖轻触花瓣,我便是。三日前,有人在崖顶的泉眼中倾倒了生石灰,美其名曰,然他们并不知晓,我最为惧怕的便是不真心她的声音仿若霜花滑过叶片,清冷而沉静,那些生石灰玷污了我的泉眼,断绝了我的霜脉,故而今年的菊才会枯萎,才会出现焦痕。那该如何是好?小丫头焦急地跺着脚,我阿爹曾言,若长此以往,今秋怕是连菊茶都难以品尝了!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