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锅植物鞣料在夜色中慢慢冷却,黑褐色的汁液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泽,散发出一种混合了草木清苦与岁月沉淀的独特气息。李卫国几乎一夜未眠,和衣在收购点里间的木板床上打了个盹,天刚蒙蒙亮,便起身查看鞣料的情况。
他用手舀起一点冷却的鞣液,感受着其粘稠度,又凑近闻了闻气味,与记忆中张老爷子描述的特征一一比对。确认无误后,心中稍定。另一边,大哥李建国和赵老实也已经起身,开始将经过初步芒硝处理、已经刮去油脂和残肉的生皮,从大木桶中捞出,用清水进行漂洗。
“卫国,这料成了?”李建国看着那锅黑乎乎的汁水,还是有些不确定。
“成不成,试过才知道。”李卫国目光沉静,“按张爷爷说的,把漂洗干净的皮子,浸到鞣料池里去。注意要完全浸透,不能有气泡。”
新建成的半地下式鞣制池已经用清水冲洗干净。李卫国亲自用木桶将冷却的植物鞣料一桶桶倒入池中,黑褐色的液体缓缓注入,逐渐淹没了池底。随后,李建国和赵老实合力,将一张张处理好的野山羊皮、狼皮小心地浸入池中,用木棍反复按压,确保每一寸皮张都吸饱了鞣液。
整个过程充满了仪式感,仿佛在进行一项古老的传承。张老爷子也被请了过来,拄着拐杖站在池边,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池中的皮子,不时出声指点:“对,按实了……那边,角上,再压压……这植物鞣,急不得,靠的就是一个‘浸’字功夫,让皮子慢慢吃透这草木的精华。”
所有的生皮都被浸入池中,褐色的液面微微荡漾。李卫国最后用一块洗净的大木板盖住了池口,以减少杂质落入和水分蒸发。
“接下来,就是等待了。”张老爷子吁了口气,“少则十天,多则半月,期间还要定期翻动,查看鞣制情况。火候到了,皮子自然就变了性子。”
十天半月!这个时间对于急于解决库存、回笼资金的李卫国来说,无疑显得有些漫长。但他深知,质量是生命线,尤其是在试图打开新销路的时候,急躁不得。
“我明白,张爷爷。慢工出细活。”李卫国点头,随即安排了专人负责定期翻动和看守鞣制池。
在等待植物鞣制成品的这段时间里,李卫国并没有闲着。他一边督促着山货药材的加工,确保供销社这条线稳定运行,一边开始着手规划下一步。皮件厂的断供让他意识到,不能将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必须建立更立体、更抗风险的销售网络。
他再次翻出了那份与供销社的联营意向草案,在上面补充了许多细节,尤其是在皮张深加工产品的销售可能性上做了标注。他打算等第一批植物鞣制的皮张样品出来后,就带着样品去县里,正式签署协议,并重点推销这批“升级版”的皮料。
同时,他也开始通过赵老实等人,暗中打听周边县市乃至市里,是否有其他小型皮具作坊、鞋帽厂或者对优质皮料有需求的单位。他要广撒网,多敛鱼,择优而从之。
日子在忙碌与期盼中一天天过去。收购点的运转逐渐适应了新的节奏,山货药材的加工和销售井然有序,为李卫国提供了稳定的现金流,支撑着皮张深加工这项更具风险和挑战的探索。大嫂张彩霞自那天闹过之后,似乎也察觉到自己理亏,加上李建国明确站在弟弟这边帮忙,她虽然私下里仍免不了抱怨几句,但明面上收敛了许多,家里的气氛暂时缓和。
李卫国偶尔会在夜深人静时,拿出苏晚晴的那封回信反复阅读。信中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颗投入他心湖的石子,激起圈圈涟漪。“盼早日于更高处相逢”,这句话既是鼓励,也是无形的鞭策。他将这份思念与动力,深深埋藏在心底,转化为白天更加拼命工作的能量。
就在植物鞣制进行到第七天,李卫国准备进行一次中期检查时,邮递员老马骑着那辆绿色的自行车,再次出现在了收购点门口,扬着手里一个牛皮纸信封,高声喊道:“李卫国!省城来信!挂号信!”
省城来信?挂号信?
李卫国心中一动,快步迎了上去。接过信封,触手感觉比往常要厚实一些。信封上的字迹依旧是苏晚晴那清秀的笔迹,但落款处却多了“内详”二字。
一种莫名的预感涌上心头。李卫国谢过老马,拿着信回到里间,小心地拆开封口。
里面除了熟悉的信纸,竟然还夹带着几张剪报和一份打印的、类似产品说明书的材料。
他先展开信纸,苏晚晴的字迹跃然纸上。信的开头依旧是寻常的问候和对他近况的关心,但很快,笔调变得有些不同:
“卫国,见信佳。
近日省城变化,可谓一日千里。政策春风频吹,诸多领域皆有破冰之举。随信附上几份近日报纸剪报,皆与轻工、商贸相关,或对你有所启发。
另有一事,思虑再三,觉应相告。我所在宾馆,近日接待一外商考察团,成员多从事皮革、纺织行业。偶有机会,与其中一位负责采购的华裔经理陈先生有所交谈。此人于皮革制品颇有见解,言谈间对国内优质皮原料甚感兴趣,尤重‘天然’、‘环保’之特性。我忽想起你此前信中提及,正尝试古法鞣制皮张,心有所动,便冒昧将你之事略作介绍(未涉及具体细节,只言及家乡有传统工艺鞣制之优质皮料)。陈先生听后颇感兴趣,附上一份其公司所需皮料之初步标准与询价意向,嘱我若能联系,可寄送样品至其所留地址(亦附上)详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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