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话会在一种看似宾主尽欢的氛围中结束了。衣香鬓影的人群开始流动,互相道别、约着下一场牌局或酒会。王汉彰在詹姆士先生的亲自引荐下,与英租界董事局的几位实权董事,以及汇丰、怡和等大洋行的大班们一一握手寒暄,并被热情地邀请共进午餐。
这顿午餐设在戈登堂内部一个更为私密奢华的小餐厅里。银质餐具在水晶吊灯下闪烁着冷冽的光芒,地道的法式大餐一道接一道地呈上。席间,这些在天津卫翻云覆雨的大人物们对王汉彰都十分客气,言语间充满了对这位年轻才俊的赞赏和对詹姆士先生眼光的钦佩。
然而,王汉彰脸上保持着得体的微笑,心里却如同明镜一般。他清楚地知道,这份客气之下,更多是看在了詹姆士先生这位安全理事会理事长的面子上,是对他背后可能代表的、与伦敦殖民部的某种联系的忌惮,而非对他王汉彰个人能力与实力的真正认可。
他们称呼他“王理事”,眼神中却未必有对等的尊重。想要真正在这虎狼环伺的租界顶层站稳脚跟,获得这些人发自内心的、不敢小觑的认同,他必须尽快展现出足以匹配这个位置的、实实在在的实力和手段。
前路漫漫,任重道远。 王汉彰端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杯中醇厚的波尔多红酒,心中没有丝毫得意,只有沉甸甸的责任感和紧迫感。
午餐结束时,已是下午三点多钟。詹姆士先生与几位老友另有桥牌局,便让王汉彰先行回去。王汉彰开着车,回到了位于英租界哆咪士道上的洋房。
汽车刚在院门外停稳,还没等王汉彰下车,他就隐约听到宅子里传来一阵颇为响亮的、属于中年男人的笑声。这笑声有些耳熟,却与他母亲平日来往的几位温婉的太太、小姐家的氛围格格不入。他满心狐疑地推开虚掩的宅门,走过庭院,用钥匙打开了房门,刚踏入客厅,眼前的一幕让他几乎以为自己走错了地方。
只见昨天夜里还对他横眉冷对、厉声斥骂,恨不得将他打出门去的赵金瀚,此刻正满面红光地坐在客厅正中的沙发上,手舞足蹈地与自己母亲说着什么,逗得母亲脸上也带着无奈而又有些尴尬的笑容。赵若媚尴尬的站在一旁,显得有些手足无措。面前的茶几上,还摆放着几个看起来颇为精致的礼盒。
听到门口的动静,赵金瀚猛地回过头。一见是王汉彰,他像是屁股底下装了弹簧一样,“噌”地从沙发上蹦了起来,脸上瞬间堆砌起比窗外阳光还要灿烂热烈的笑容,几个大步就迎了上来,仿佛见到了失散多年的亲儿子。
“汉彰!哎呦,我的好贤婿,你可算回来了!”赵金瀚的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亲热和……谄媚?“哈哈,误会!昨天晚上的事情,全都是天大的误会!贤婿你可千万别往心里去,千万别怪罪我!”
他一边说,一边亲昵地想要拍王汉彰的肩膀。昨天晚上,赵金瀚那目光,恨不得要把自己生吞活剥了。今天,连贤婿都叫上了!王汉彰搞不清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不动声色地微微侧身避开。
赵金瀚的手在空中尴尬地停顿了一下,随即又自然地收回,继续他的表演:“你是不知道,若媚这个丫头,从小就被我给惯坏了,娇生惯养,没经过什么事儿。我这当爹的,就怕她年纪小,不懂事,万一要是遇人不淑,看走了眼,那可是一辈子的大事,跳进了火坑啊!所以,昨天晚上,我那是……那是故意考验考验你!对,就是考验!看看你对若媚是不是真心,看看你遇到事儿有没有担当,是不是个值得托付的男子汉!”
他搓着手,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溢出来:“现在好了!考验通过了!完全没问题!汉彰你果然是年轻有为,胸襟广阔,我是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我正和令堂商量着,选个黄道吉日,把你们俩的婚事赶紧定下来呢!你看……”
看着赵金瀚这堪称拙劣却又无比真实的表演,王汉彰心中一片清明。昨天晚上在赵家所经历的那一切,那几乎凝成实质的鄙夷和愤怒,那毫不留情的驱赶,怎么可能是装出来的考验?那分明是一个势利眼父亲对“穷小子”最真实的厌恶和抗拒。而今天他这三百六十度的大转弯,唯一的原因,只可能是他在茶话会上,了解到了自己在英租界的真实地位和能量。
这家伙,也是在商海里沉浮了半辈子,这看人下菜碟的本事,也算是炉火纯青了!王汉彰在心里冷冷地给出了评价。
然而,他脸上并没有流露出丝毫内心的鄙夷和看穿。他只是随和地笑了笑,走到母亲身边,给了母亲一个安抚的眼神,然后才转向赵金瀚,语气平和,甚至带着几分晚辈应有的谦逊:“赵伯父言重了。结婚的事情,既然您和我母亲都觉得合适,那自然就全凭二位长辈做主了。说起来,这件事也确实怨我,年轻气盛,说话办事可能欠些火候,不够圆融。昨天晚上若是有什么言语冲撞、不敬长辈的地方,还请您海涵,千万别跟我这晚辈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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